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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等到酸心頻吟梅子令 何堪寓目先苦女郎身(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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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時,又是一個男學生和江止波點頭。朱韻桐心裡想道:「真巧,怎麼一出門,就碰見江止波兩班男朋友,不知道的,還說是我們的朋友呢。」 三個人又走了一條小胡同,便上了大街。就有一個穿藍布長衫白皮鞋的少年迎了過來。二朱一猜,就是江止波的朋友,先就讓開一步。那少年不叫「密斯江」,簡直叫她的號「止波」。他問道:「止波,哪兒去?後天開幹事會舉代表到漢口去,你是必定要到的。」 江止波道:「這事,我不管。上次推去上海的兩個代表,他們開回賬來,每天有八十塊的汽車費,你瞧!這成什麼話?我們女學生一毛二毛討飯一樣來的捐款,給他們這樣去花,我有些不服氣。許多人得了這個信,都要提出質問呢。」 那人道:「我也不服,密斯江,你若到會提出抗議案,我一定附和你。」 他兩人說話時,面前又過去一班人,都用眼睛向這邊看來。他們走過去不多路,就聽見有人輕輕的說道:「你看,那個剪髮戴草帽子的,就是江止波。」 朱韻桐朱映霞彼此都聽見,四目相視。江止波和那人說完了,又同二人走了一些路才分手走去。朱韻桐道:「一個女學生,怎麼認識許多男朋友?怪不得外面議論紛紛的說她。」 朱映霞道:「你要說這人,真沒有人格,我可以證明你的話不確。不過她女帶男性,一點不避嫌疑,做事實在太率直了。」 朱韻桐笑道:「她有男朋友沒有?」 朱映霞道:「不是正在說她的男朋友嗎?」 朱韻桐道:「不是平常的男朋友。」 朱映霞道:「啊!你說那個,還沒有呢!因為差不多的人,都有些怕她。」 朱韻桐道:「你怎樣知道?」 朱映霞道:「聽見人家說的。」 朱韻桐笑嘻嘻地道:「誰說的?」 朱映霞被她這樣一問,笑著不說。 朱韻桐道:「只怕是密斯脫梅告訴你的吧?你們的感情太好了,簡直無話不說呢。」 朱映霞笑道:「大街上走道別嚼蛆了。雇車去罷,省得你一路羅唆了。」 說畢,雇了車子,就同到一位女朋友家裡來。這女友也是朱映霞的同學。她的名字叫烏淑芬。因為她生了一臉的疙疽麻子,人家當面稱她「密斯烏」,背後卻叫她「烏麻皮」。不過臉是麻,心裡是很聰明的,用功的學生都喜歡和她來往。她對朱映霞道:「你兩人怎樣一路來了,今天下午,女生開半天的會,就是你沒有到。」 朱映霞道:「什麼事?」 烏淑芬道:「今天教務長在講堂上公佈,模特兒已經請好了,從明天起,無論男女學生,一律畫模特兒。當時我們就反對,說女生不畫模特兒。教員說:「這話太頑固了,不是藝術家應說的話。難道人體寫生,女畫家就廢除它嗎?」 磋商半天,教務長總是說非畫不可。後來我們讓步,說畫也可以,讓女學生專在一個教室裡畫。教務長也不肯,說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樣一個辦法。他知道我們不會上堂,他說畫人體寫生不到的,記過一次。你看這事怎樣辦?依我說,這事也很普通了,我們用藝術的眼光看去,好像學醫的學生理學一樣,那也不見奇。」 朱映霞道:「你上堂不上堂呢?」 烏淑芬道:「大大方方的去,怕什麼?」 朱映霞笑道:「我們班裡的男生,有兩個壞鬼,就怕他搗亂。」 朱韻桐插嘴問道:「你們畫時,真對著活人畫嗎?」 朱映霞道:「自然對著活人畫,難道模特兒是什麼東西,你還不懂?」 朱韻桐笑道:「懂我倒懂,不過我疑心一個女人,怎樣好意思一絲不掛,讓人家去畫?我總怕這話,是頑固派造的謠言。」 烏淑芬道:「我們也沒有畫過,據我們猜想,總不能一絲不掛。我們向來是畫半截的人體標本,活人也許只畫半截呢。」 朱韻桐道:「那倒罷了,不然,莫說是畫,看見也要叫人肉麻。」 她說這一句話,大家心裡一想,都笑起來。當學生的人,是睡得早的,她們談了一會兒話,各自散了。朱映霞回得家去,一個人想,明天還是上學不上學?若是不上學,母親一定問什麼原故,她老人家,因為男女同學,是反對我進這個學堂的,因為有個他在裡面,他要這樣辦,母親才答應了。而今若是告訴母親,說是不分男女,一齊對著一個赤著身子的女人畫像,她一定說是怪事。不但不要我畫,恐怕還要我退學呢。我想還是不告訴母親的好,省得麻煩。明天到學校裡去,若是女生都畫,我也只好跟著。若是也有不畫的,我就請兩點鐘假罷。這樣一想,就沒有作聲。 次日一早上學,恰好頭一點鐘,就是畫模特兒。講堂外的空場上,女同學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在那裡說話。同班的男生,臉上都帶一點笑容,對女生好像比往日有些希奇的樣子,來來去去的,都不住的望過來,意思是偵察女生什麼行動似的。烏淑芬早就來了,和兩個女生,站在一株柳樹底下說話。朱映霞看見,便也走了過去,就問烏淑芬道:「怎麼樣?我們都上堂嗎?」 烏淑芬道:「大家都是唧唧噥噥的,在私地裡反對,並沒有哪個肯和教務長去交涉的。那還不算了。」 一句話剛說完,當當當,上課的鐘,已經響起來了。那些男學生,好像上飯堂似的,一刻也不停留,全都趕上堂會了。他們這班,十多個女學生,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還在徘徊。她們的教員華醉美,那皮鞋已經在走廊上,一路響了過來。看見她們還站在教室外頭。說道:「咦!還不上堂?進去進去!」 一頓亂催,把她們都催進去了。偏是她們一進門,那些男學生,一大半回過頭來望著,於是她們都像生了氣似的,一律把面孔板得鐵緊。她們一落坐,華醉美進來了,後面卻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穿著俄國花標的旗袍,梳著一條黑油油的辮子,圓圓的面孔,皮膚卻也白淨,她低著頭,就跟在華醉美後面走。這女孩子身上,好像有什麼吸眼光的吸力一樣,一課堂人的眼睛,都釘在她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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