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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不辨雌雄混戰娘子隊 都無倫次同結女兒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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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宋主事,站在一邊,看見他太太在人叢裡亂跳,口裡只是說「何苦何苦」,一點辦法沒有。卻幸有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漢,替宋主事幫忙,走到人叢裡去,攔腰一把,將宋太太連摟帶抱,送到一邊。打架的首領,算是離開了。那邊張五奶奶在人叢裡,被人擠著左一歪,右一倒,撞得她手上玉鐲子直響。她伸著兩隻肥手,拍了一下巴掌,身子往後一仰,昂著說道:「反了,陰溝裡翻……」 一句話沒有說完,腳下踩著一塊濃痰,一個不留心,身子望後一倒。她後面正是兩位穿高跟鞋子的太太,哪裡抵得住這一個大胖子,便倒在兩邊地下。張五奶奶腳往前一伸,整個的屁股往下一坐,只見臉上的肉,往上一哆嗦,頓得五奶奶渾身肉跳。這一班男子漢,早過去把那兩位穿高跟鞋的太太扶起。這裡面有一位,正是余三姨太太的姊妹。她也要上前去,偏是事不湊巧,電燈忽然全滅了。 這屋子是秘密場合,白天也非燈不亮,滿屋子人,都在黑暗中亂撞。就有兩隻手,握著余三姨太太的手,只往懷里拉。余三姨太太以為是她姊妹,也不在意。誰知電燈黑了,過了好幾分鐘,還不見亮,不由得余三姨太太怪叫起來,大家都嚇了一跳。一般人猜想,或者是哪個賭錢的男賓,有不規則的行動。就有人說道:「是我,是我。」 電燈一亮,大家看時,卻是余三姨太太抓著一個人的手,一面伸手去要打那人,但是那人並不是男子漢,是這裡面的交際家何少奶奶。不過何少奶奶身邊倒站著一個男子漢,都叫他劉七少爺,是個有錢的人,和何少奶奶很好。當時大家覺得誤會了,三張臉都羞得通紅,究竟何少奶奶是個交際家,很會說話。對余三姨太太笑道。「對不住,眼前一黑,我就糊塗了,不知怎樣撞上了。」 說著,低著頭看看余三姨太太的臉上,說道:「碰痛了沒有?」 余三姨太太到了這時,當然也不好說什麼,在身上抽出一條手絹,一面揩著嘴,一面笑道:「不要緊,就怕碰痛了你哩!」 大家一笑,也就算了。那位摔在地上的張五奶奶,這時也被人攙起來了,依舊是七嘴八舌的在那裡罵人。余三姨太太看見劉七少爺站在身邊,卻有些不好意思,就對劉太太說:「今天這兒亂極了。我們走罷。」 劉太太還沒答出話來,余三姨太太已經不耐煩再等,一掀簾子,便先走了。走出門來,坐了自己的馬車,逕自回家。 到了家裡,只見他們的二小姐依舊和梅雙修李冬青坐在一處談話。梅雙修看見她進來,先笑起來道:「我們也算會坐吧?作客的回來了,我們還沒走呢。」 余三姨太太道:「日場電影算是誤了,索性坐一會兒,在我這裡便飯。回頭我們一路瞧晚場去。」 余瑞香道:「你這人大小器了,要請人吃飯,又怕花錢,就是家裡的飯,請人家吃嗎?」 余三姨太太揚起一隻手來,捏著一個拳頭,像要打人的樣子,笑著罵道:「你這丫頭,沒大沒小,仔細我捶你的肉。」 余瑞香側著身於,抬起一邊肩膀伸到余三姨太太面前,說道:「你打!你打!」 余三姨太太扔了錢袋,兩隻手將余瑞香一抱,摟在懷裡,低著頭在她臉上一陣亂嗅,口裡說道:「我的小寶貝兒。」 余瑞香趁著機會,用手撫摸著余三姨太太的臉道:「好姨媽,今天你帶我去看跳舞。」 梅雙修在一邊看見,說道:「有這樣不脫孩子氣的媽,就有這樣不脫孩子氣的閨女。」 說著,大家都笑起來了。 余三姨太太放開余瑞香,笑著說道:「我還有點兒事,出去就來,請梅小姐李小姐多坐一會兒。」說著自去了。 李冬青對余瑞香道:「人家前娘後母姨媽,這三樣上人,總是和兒女合不攏的。怎樣你們母女還這樣好?」 梅雙修坐在一邊,將眼睛斜瞅著余瑞香,笑道:「要我說不要我說?」 余瑞香笑道:「你儘管說,有什麼不能告訴人的事情?」 梅雙修道:「密斯李,告訴你一句話,你一、決計不相信。她們母女是把子。」 李冬青笑道:「什麼叫把子?」 梅雙修道:「把子你全不懂,就是同盟姊妹。」 李冬青道:「胡說!」 梅雙修道:「可不是?說了你不信嗎?但是你問一問密斯餘。」 說著,把手指對余瑞香額角上一點。余瑞香笑道:「你信我這瘋子姨媽哩?她因一她年紀小,大姐和我只比她小幾歲。她說,當著人面,沒有法子,叫她一聲媽,只得答應。背著人的時候,大家一樣大,叫她做老二,叫我姐姐做老三,叫我做老四。我們見她說瘋話,也沒有誰理她,她就老三老四的亂叫起來。」 梅雙修笑道:「照你這樣說,你倒有一篇的大道理。我問你,有一次,我們在真光看電影,你會見了同學,你怎樣介紹給人家說是家姊?」 余瑞香笑道:「這也有個緣故,因為她不願在生人面前說是姨媽,我只好這樣混著說。」 梅雙修道:「你倒說得好,母女的關係,都可以含混,將來你有了小女婿,也叫婆婆做大嫂嗎?」 余瑞香歪著頭瞅了梅雙修一眼,把右手五個指頭,撮在一處,往前一伸,笑著說道:「我要胳肢你。」 梅雙修趕快擠到李冬青坐的長椅子上去,身子一扭,倒在李冬青懷裡,笑著說道:「不許動手,動手就不是文明人。」 余瑞香走上前,不問三七二十一,把手只往她兩肋下,脖子下,亂戳亂伸。梅雙修兩隻胳膊突得鐵緊,人在李冬青懷裡亂扭,穿的那高底皮鞋,蹬著地板,咚咚直響,喘著氣笑道:「別……別鬧了,我可要惱了。」 李冬青坐在椅子上,禁不住她兩個人鬧,倒著靠在椅子背上笑道:「你們兩位小姐,算饒了我,行不行?」 這時,余瑞香才住手。梅雙修坐起來一面用手理鬢髮,一面說道:「這樣一句話,也不算什麼,就值得這個樣子。」 李冬青也笑道:「密斯餘還自負是個極開通的人呢,怎麼聽見小女婿三個字,就鬧得這個樣子?」 余瑞香道:「你不知道,她這個小字,是小得有問題的。」 李冬青倒怪起來,小字又有什麼問題?又不能不追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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