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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奇句寫情懷攫羊似虎 錦屏漏消息打鴨驚鴛(2)


  說畢,轉身走了。汪興漢一聲不言語,也在後面跟著,走到蘇飛鴻屋子裡去。蘇飛鴻一回頭,看見汪興漢,眯著眼睛一笑,低低的問道:「你這時候,跟了來做什麼?」

  汪興漢笑道:「什麼也不為,就是來陪你,省得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發悶。」

  蘇飛鴻聽了這話,說了句「瞎扯」,也就沒有再說別的什麼。汪興漢坐在椅子上,便找出許多話來說,慢慢的由功課談到演戲,再又由戲談到愛情問題。汪興漢問道:「你說這異性的戀愛,和異性的社交,究竟是一件事,還是兩件事?」

  蘇飛鴻道:「自然是兩件事。」

  汪興漢道:「那末,男女交朋友,有不雜一點戀愛意味在內的嗎?」

  蘇飛鴻道:「由我看來,這樣的人很多,不過你們男子,對於異性的朋友,十九都懷著野心罷了。」

  汪興漢聽了這話,沉默了一會,又笑了一笑。蘇飛鴻道:「你怎樣不說話了?」

  汪興漢道:「你這話說得太厲害,我還說什麼?」

  蘇飛鴻道:「這樣說,你是自己已經承認有野心了。」

  汪興漢笑道:「你怎麼口口聲聲說人家有野心?」

  蘇飛鴻道:「老實說,我這話也有分別的,夠得上談戀愛的資格,那才能談戀愛,夠不上談戀愛,勉強要談戀愛,那就是懷著野心。」

  汪興漢回頭一看,屋子外面,並沒有人,然後說道:「譬方你和我,照你所說,應該屬￿哪一類?」

  蘇飛鴻用手指著鼻子,把頭一偏道:「不是我自吹的話,這班同學,誰都想和我談這個問題,我都不放在眼裡,你呢,眼面前也不配把這話來問我,過了些時再說。」

  汪興漢道:「回回和你說到這樁事,你總是這樣不即不離的,我今天非要問你一個實在不可。」

  說著扯住蘇飛鴻的衫袖,兩眼含著兩包眼淚,恨不得要哭出來。說道:「密斯蘇,你必定要告訴我一句實在的話,我的心已經掏給你了。」

  說著挨著蘇飛鴻的身子,跪了下去,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蘇飛鴻笑道:「傻瓜!這又不是戲臺,要你在這裡做戲。」

  汪興漢道:「你不答應,我今天在這裡跪一晚,也不起來。」

  蘇飛鴻笑道:「傻孩子,你起來罷!」

  汪興漢道:「你答應不答應?」

  蘇飛鴻笑道:「是罷!你起來罷。」

  汪興漢聽見她這樣說,完全是允許了,便牽著蘇飛鴻的手,站了起來。蘇飛鴻道:「你哪裡這樣傻?」

  汪興漢道:「不是我傻,實在是你的嘴太緊了,說起話來,兩個人不覺得又親密許多。」

  蘇飛鴻道:「我的心,早已允許你了。實在用不著你這麼和我要求,要不然,第一個密斯脫劉,在萬牲園向我求婚,第二個密斯脫李,在遊藝園和我求婚,都比你還懇切十倍,我不為著你,早答應人家了。此外第三個就是密斯脫張,天天請我上真光看電影,華美家吃大菜,都為的是這個問題。第四個是密斯脫王,我這裡還有好幾封信呢。等我來想一想,第五個是誰?」

  說著,把手扶著臉,凝神想了一想。接上笑道:「大概是密斯脫何吧?此外還有密斯脫趙,密斯脫陳,密斯脫袁,都是野心者之一。」

  汪興漢道:「那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笑得很!」

  蘇飛鴻正色道:「那也不見得!你以為你就不是癩蛤蟆嗎?這幾個人,我為著中國的禮制,形式上不能和他結婚,精神上可是也應當允許他結一次婚。中國的禮制,就是這樣不平等,男的可以愛上許多人,女的就只許愛上一個,極沒有理由。老實告訴你,你也不過是癩蛤蟆裡走幸運的第一個,所以我先和你結婚。你以為真愛我,我也真愛你,你要愛上別人,我馬上也就找一個人去愛,這是很公平的辦法。」

  汪興漢聽了蘇飛鴻一番話,只是笑,說道:「這個你放心,我決不能有不平等待遇,就是你和密斯脫劉他們作精神上的結合,我也很贊成,免得他們有失戀的痛苦。」

  蘇飛鴻聽見他這樣說,卻又笑道:「你不起酸素作用嗎?」

  汪興漢道:「那你就把我看得太頑固了,在這種社交公開的日子,哪裡能禁止男女交朋友?不過你說和他們是精神上的結合。那末,我們兩人的結合,應該進一步,還有形式上的結合了。請問這形式上的結合,從哪一天開始?」

  蘇飛鴻笑道:「反正有那一天。」

  說著伸了一個懶腰,便倒在自己的床上去睡覺。汪興漢道:「我也知道有那麼一天,但是……」

  說著也追了過來,坐在床上,扯著蘇飛鴻的衣服,要問這句話。蘇飛鴻一翻身坐了起來,笑道:「你別胡鬧,好好的坐一刻兒,不然,我就轟你出去。」

  汪興漢聽了這話,當真離開床,坐到旁邊一張椅子上去,規規矩矩的坐著,一句話不說。蘇飛鴻看見他這個樣子,又一伸手把汪興漢的臉擰了一把,笑道:「可便宜了你。」

  汪興漢輕輕的道:「我給老媽子幾個錢,叫她別嚷。」

  蘇飛鴻道:「怕什麼?你只管在這裡坐著。」

  這時已經是八點多鐘,天早黑了,屋裡電燈已亮。他們兩人依舊說一陣笑一陣,牽連不斷。伺候這個寢室的老媽子,進來好幾回,雖然知道他們男女同學玩笑慣了的,可是看著蘇飛鴻和汪興漢的情形,和往日大不相同,也就不很敢離開,老是在屋子外面走來走去。一會兒到了九點半鐘,這女寢室的總院子門,應該關上了,老媽子看見汪興漢還沒有出去的意思,便走進來對蘇飛鴻道:「蘇小姐,快關院子門了,讓汪先生出去罷。」

  蘇飛鴻把臉一板道:「不!」

  老媽子一看蘇飛鴻的臉色,一點笑容沒有,哪裡敢說第二句話。蘇飛鴻道:「我這裡沒你的事,你出去罷。」

  老媽子聽了這話只得退出來。

  第二天清早,老媽子起來開院子門,汪興漢卻從蘇飛鴻屋子裡一頭鑽了出來,三腳兩步,走到院子外去,倒嚇了她一跳。汪興漢一看同學都沒有起來,一聲不言語,溜回自己屋子。誰知陶英臣,清早起來解手,回來的時候,走在他後面,看了清清楚楚。走到外面,一看女生寢室的院子門,剛剛打開,心裡一想,猜了個八九成。到了上午,陶英臣趁著沒人的時候,問汪興漢一早從哪裡來?汪興漢紅著臉支吾了一陣,說是一早起來呼吸新鮮空氣。陶英臣看這個樣子,越發信個十成十,便找到趙鈿,私私的把這些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她。趙鈿道:「人家戀愛自由,大驚小怪做什麼?」

  陶英臣被趙鈿一說,啞口無言,笑了一笑道:「既然這樣,那末,我昨天在寢室裡和你求一點小事,你怎麼也不肯?」

  趙鈿笑道:「那要看我高興不高興。不高興,連你說話,我還不愛聽呢。」

  陶英臣便道:「我昨晚上作了一首詩,請你看看。」

  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張英文練習紙的稿子,交給趙鈿。趙鈿一看,是鋼筆寫的一首詩。那題目和詩是:

  求吻

  看著伊玫瑰般的兩頰,
  帶上一笑一凹的兩個酒窩,
  是何等嬌媚而香甜呀?
  我怦然拂動的心弦,
  禁不住了!
  我猛然間如餓虎攫羊也似的擁抱著伊!
  我緊緊地擁抱伊,
  心弦是何等的緊張而跳蕩呀——如小鹿撞
  一般!
  咳!伊猛然地掉轉去臉了!失望!
  親愛的!怎不回過臉兒來?
  但是,伊「翩若驚鴻」
  似的逃走了。
  只有那一陣低頭推拒中的淺笑和嬌羞,永久使
  我失望的人吮嘴舐舌而咀嚼其津津美味於無
  窮期的事後!

  趙鈿看了,把稿子一扔道:「這又什麼希奇呢?誰的愛人不接吻,也值得做一首詩。舊的詩人,做了幽會的詩,說是侮辱女性。新的詩人,做出接吻的詩來,就不是侮辱女性嗎?況且前天晚上,你也不過這樣說了一句,我沒理你,怎麼說擁抱著我不算,還要緊緊地擁抱著你呢?當面就扯謊,什麼屁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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