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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破屋疏龕空名傳勝跡 荒城古刹幸遇晤芳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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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上惠連忙笑道:「是呀!哪個大學堂的畢業學生,能比得上你呢?」 正說時,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穿一件灰嗶嘰皮袍子,頭上戴一頂紅頂黑瓜皮帽,嘴角上銜著一管玳瑁煙嘴,手上提著兩隻藍布袋盛著兩把胡琴,直沖了進來。柳上惠一看,這正是謝碧霞的琴師,大概是和謝碧霞練習戲來了。自己便站起來道:「隔日再會罷!」 說著便走了出來。謝老娘走出院子來,送了兩步,也就回去了。 柳上惠走上大街,身上有了錢,精神了許多。心想早幾天要買雙鞋子,總是遲了下來,今天可以去買了。便拿五元的鈔票,在小香煙鋪子裡,買了一盒三炮臺,找了一些洋錢輔幣和銅子。吸著煙捲,雇了一輛乾淨些的人力車,坐到了大柵欄,舒服的很。剛過松鶴園,看見有熟人進去。便喊道:「楊杏翁。」 那人回過頭來,正是楊杏園。便笑道:「原來是柳先生,久違了。」 柳上惠笑著便跳下車來,手插在大衣袋裡摸索了一會,抓了一把銅子,遞給車夫,眼睛看也不看。卻笑著和楊杏園道:「有約會嗎?」 楊杏園道:「沒有約會,我因為上街買點布料,肚子餓了,順便到這裡來吃點東西。」 那人力車夫,把那又粗又大的手掌,托著幾個銅子,直送到柳上惠面前,說道:「先生你少給一個子。」 柳上惠道:「什麼話!我在袋裡數得清清楚楚,怎麼會少?」 車夫道:「這五個大子裡面有一個小子啦。」 柳上惠紅著臉,便給了車夫一個銅子。 楊杏園道:「柳君既然沒事,何不同到裡面去坐坐?」 柳上惠道:「很好,我也要和你談談。」 說著二人一路走進去,揀了一間屋子坐下。要了幾樣菜,兩小壺酒,便喝著談起來。柳上惠道:「你是很忙,老碰不著你。」 楊杏園道:「我們兩人本不容易碰頭,你所有的工夫,都消耗在歌舞場中。我的光陰,卻消耗在故紙堆裡。怎樣會容易會面?」 柳上惠道:「你這話不然。我雖然不像你那樣待酒風流,歌舞場中也走得膩了。近來我就常在清雅的地方逛。」 楊杏園笑道:「你也會走到清雅的地方去,這是想不到的。但不知道你所認為清雅的地方,又在哪裡?」 柳上惠正舉著筷子吃盤子裡的宮保雞,眼睛看著盤子裡,只挑好的吃。楊杏園和他說話,他也沒聽見。一直等吃了好幾塊,把筷子停住,才想起來楊杏園在問他的話。便說道:「你說什麼?」 楊杏園道:「你說清雅的地方,在哪裡?」 柳上惠道:「那自然很多。」 楊杏園道:「你最賞識的哪個地方?」 柳上惠道:「這個地方,你應該也去過,就是陶然亭北方的瑤台。」 楊杏園想了一想,說道:「瑤台?這地方倒很耳熟,我卻沒去過。不知道那裡有些什麼風景?」 柳上惠道:「那地方也是一座平臺,在曠場之間,空氣十分好。若是夏天,在柳樹底下,煮茗下棋,四邊青野,一望無際。就是現在,那裡一塵不染,曝背閒話,也是一個好地方。」 楊杏園道:「我來北京這多年,並沒有聽見有這樣一個好地方,我真錯過了。哪日天氣好一點,我一定抽空去看。」 柳上惠道:「不但賞玩風景,還有一樣好處啦,那鄰近的地方,有一個小戶人家,他兩個女兒,一個唱青衣,一個唱大花,我都認識,可以去坐坐。」 楊杏園道:「我說呢!你哪能夠到清雅的地方去?原來那裡有你的老主顧。」 柳上惠正色道:「你這雖是一句玩話,我不能不正式聲明。老實說,捧角的事,我是不免,那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要說為捧角弄些好處,或者弄幾個錢,可絕對沒有這回事。就像今天早上我到謝碧霞那裡去,除了喝她一杯茶,抽一支煙捲之外,連她請我吃早飯,我都沒吃。由此類推,你想我可是為弄好處才捧角的人?再要說到辦小報,不能不吃窯子戲于鼓姬這三樣人,但也不可一概而論。我為人,你是知道的,喜歡作遊戲文字。我就是為這個辦敲金報,好發表發表自己的作品、哪裡有別的用意呢?」 楊杏園笑道:「你不要多心,我不過順便說一句笑話,決不敢說你拿戲子的錢。」 柳上惠臉上又一紅,卻站起身來在旁邊茶几上找了一根火柴,擦著吸煙。楊杏園覺得自己的話唐突了些,便用別的話,把這事撇過去。問道:「這瑤台也有些點綴嗎?」 柳上惠道:「怎麼沒有?台下是一層曲曲折折的石坡。臺上樹木花架子都有。台的後面,還有一座古刹。」 楊杏園一想,照這樣說,這瑤台簡直是一個好地方,不可不去賞鑒一番,也就未免為柳上惠之言而動。一餐飯吃畢,楊杏園吩咐夥計算賬。賬單于開上來,楊杏園便在衣袋裡掏了三塊錢給夥計會賬。夥計接了錢,剛要走,柳上惠一眼看見,哪裡肯,把謝碧霞給他的那一卷鈔票,一齊拿了出來,遞給楊杏園看道:「我這裡給錢!我這裡給錢!」 楊杏園便用手揮著夥計道:「你拿錢去罷!」 夥計就拿了他的錢,上櫃去了。柳上惠拿他的錢,往桌上一放,說道:「咳!我昨天打牌贏了幾十塊錢,滿心預備請你,反教你請了。」 楊杏園道:「這小東也不算什麼,何必客氣。你真要做東,第二次遇見再說罷。」 柳上惠在桌上把那幾張鈔票拿起來,遞給楊杏園看道:「我就是用錢不會節制,是個大毛病。今天早上還有七十多塊錢,現在連二十都不到了。」 楊杏園微笑了一笑,對他點點頭。柳上惠見他依舊沒說什麼,也就只好把鈔票放進袋去。 兩人出了松鶴園。柳上惠去買鞋子,楊杏園卻自回家。他因為聽見柳上惠說,瑤台有好的風景,便問人到底有沒有這個地方?都說有的,那裡空氣是很好的。楊杏園一聽地方很好,便決計去玩一趟。一直過了一個禮拜都是大風,不願出去。到了第八天,天氣已經晴暖,便吩咐車夫,一直拉到瑤台來。車子走到寬敞的道路上,遠遠的已經望見陶然亭。車子走過一片蘆地,忽然拉到一個大土墩邊,就停下了。 楊杏園問車夫道:「你停在這裡做什麼?」 車夫道:「您不是到瑤台來嗎?這裡就是。」 楊杏園一團高興,頓時冰消瓦解。心想:「我說瑤台這個好名,總是雕欄玉砌,一切很好的古跡,原來是個土堆,真是笑話。」 但是既到了這裡,不能不上去看看,便繞著土墩,踏著土坡走上去。走到台上面,左右兩邊,也有幾棵禿樹,正中一個歪木頭架子,上面晾著一條藍布破被,又掛了一個鳥籠子。木頭架子下,擺著四張破桌子,幾條東倒西歪的板凳。土墩的東邊,有一排破籬笆,也晾著幾件衣服。西邊一列幾間矮屋,窗戶門壁,都變成了黑色,屋的犄角上,十幾隻雞,在那裡爭食,滿地都是雞屎。一看正中間,倒是一座古刹,不過一丈來高,敞著五扇破殿門。殿上的神龕上,土堆得有幾寸厚,幃幔都分不出顏色來。兩邊那些泥塑的神像,有的沒手,有的沒腳,實在不成個東西。楊杏園看了一會子,一個人不由得笑起來。心想我理想中的雕欄玉砌,就是這些東西!那矮屋門前,有一個六七十來歲的老婆子,坐著在那裡曬太陽。兩個黑鼻涕糊滿了嘴的小孩,蹲在地上創土坑。 他看了一看,這瑤台實在無可勾留,便要走了下去。到這時有一個老頭兒,從矮屋子裡出來,便笑嘻嘻的對著楊杏園道:「您啦,歇一會兒?」 楊杏園對他點點頭,也沒說什麼,順著土坡,便走了下去。走下了瑤台,心想今天來得太沒意思,這裡到陶然亭不遠,既然來了,不如也去看看。想定,便坐著車子,向陶然亭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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