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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新句碧紗籠可憐往事 錦弦紅袖拂如此良宵(4)


  老九笑笑,先拿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放在桌上,隨後又添一張十塊的,一張五塊的。賈敬佛站在後面,以為老九將他的錢開玩笑,很不以為然,可是不便於說,只好一聲不作。這時那對面的一家,將牌捏在手裡望望賈敬佛的臉,又偏著頭望望老九的臉,笑道:「小鬼頭兒,你又想投機。」

  老九也微微一笑,說道:「哼!那可不一定。」

  那人用手摸著小鬍子問道:「你換幾張的?」

  賈敬佛道:「換兩張。」

  那人依舊摸著鬍子,自言自語的道:「哦?換兩張,難道三掉二同花?或者三個頭?」

  想了一會,將桌子一拍道:「我猜你們一定是投機,十五塊之外,我再添三十塊,不怕事的就來。」

  老九看見人家出許多錢,便有點猶豫了,將牌遞給賈敬佛看道:「你看怎麼樣?」

  賈敬佛原來猜她的牌,不過三個頭,現在看三張A,兩張九,是一副極大的「富而豪斯」,不由得心裡一陣歡喜。仍舊將牌交給老九道:「也許是他投機,想把我們嚇倒。他既出三十,一共五十五塊了,也罷,再加四十五塊,湊成一百。和他拚一下子。」

  老九巴不得一聲,心想贏來了,反正我要敲他一下。果然就數四十五元的鈔票,放在桌上。這時,不但滿桌子的人,都注意起來,就是在屋子一邊談話的人,也圍攏來,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偏偏對面的那一位,又是一個不怕死的人,便道:「你既拚一百,好,我再加一百。」

  這一下把賈敬佛的臉,逼得通紅,不出吧?白丟了那一百塊錢。照出吧?又怕人家的牌,可真比自己大。手上把牌接過來,把一隻手,只去抓耳朵後面的短頭髮。說道:「也好!就添出一百塊錢,看你的!」

  那人把五張牌望桌上一扔,微微的笑道:「賀錢!四個小二子。」

  賈敬佛將他的牌,一張一張爬出來看,正是四張二,一張三,一點不少,恰恰管了他的「富而豪斯」。他把牌一丟,把面前一搭鈔票,一齊望桌子中間一推,說道:「拿去!」

  在桌上三炮臺煙筒子裡取出一根煙捲,用火燃著,便伸長兩條大腿,倒在沙發椅上,一聲不言語,極力的抽煙。那人點一點鈔票數目,說道:「敬佛,還差五塊呀。」

  賈敬佛道:「少不了你的喲!明日給你不行嗎?」

  旁邊有人笑道:「剛剛在汪竹亭那里弄來的二百元,腰還沒上呢!我說叫你請客,只是不肯,現在呢?」

  這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惟有那個妓女和人家換了一副牌,不三分鐘的功夫,輸脫二百塊錢,真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默默的在那裡撫弄桌上的牌。

  賈民意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子,覺得也沒有什麼意思,便自向上房來。原來這上面幾間房子,是這裡主人翁張四爺預備的靜室,留為二三知己密談之所。賈民意在門外頭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那裡說話,說道:「我給你燒上一口,抽一口足足的,好不好?」

  又聽見蘇清叔,格格的放出笑聲,說道:「我不要抽煙,你把新學的《玉堂春》給我唱上一段好多著呢。」

  那女人道:「人家來了,總是要人家唱戲,怪膩的。」

  蘇清叔道:「這孩子,又撒嬌。」

  旁邊就有個人插嘴道:「這都是議長大人慣的呀。」

  這句說完,接上一陣笑聲。賈民意一掀簾子進去,見正中屋子裡濃馥的雪茄煙味,兀自未消。左邊屋子裡門簾子放下,一陣唏哩呼嚕抽鴉片的聲音,隔著簾子,卻聽得清清楚楚。掀簾子進去一看,張四爺躺在床上燒煙,崔大器對面躺著。蘇清叔靠在旁邊一張鋪了虎皮毯子的沙發上,把冬瓜般的腦袋靠在椅子背上,歪斜著眼睛,嘴上幾根荒荒的鬍子,笑著都翹了起來。謝碧霞果然來了,身上穿著大紅緞子小皮襖,寶藍緞子闊滾邊,蓬鬆著一把辮子,演戲時候化裝擦的胭脂,還在臉上,沒有洗去。

  這時,她挨著蘇清叔,也擠在沙發上坐著。手上拿著一盒火柴,低著頭,一根一根的擦著玩。他們看見賈民意進來了,都不過笑著微微的點一個頭,惟有謝碧霞站了起來,把嘴角歪著,笑了一笑,露出兩粒金牙齒,增了媚色不少。原來這謝碧霞腰肢最軟,眼波最流動,又會化裝,上起台來,實在是風流妙曼,媚不可言!下臺之後,笑起來,也未免覺得嘴闊一點。因此蘇清叔替她想法子請了牙科博士,給她鑲了兩粒金牙,笑起來,人家見金牙之美,就忘其嘴闊了。這時崔大器說道:「民意,你比我們早來了。這半天到什麼地方去了?」

  賈民意道:「在前面看打撲克。」

  謝碧霞道:「打撲克嗎?我去看看。」

  蘇清叔將她一扯道:「那裡亂七八糟的,去有什麼意思,在這裡坐著罷。」

  謝碧霞穿的本來是高跟鞋子,嫋嫋婷婷的站立著,蘇清叔將她衫袖一扯,她站立不住,便倒在蘇清叔身上。謝碧霞將身子一扭,眉毛一皺,眼珠一瞟,說道:「你瞧,怎麼啦!」

  蘇清叔哈哈大笑。張四爺頭上,本帶著瓜皮帽。因為偏著躺在床上,那帽子擦得歪到一邊去。這時他坐起來了,瓜皮帽蓋著一邊腦袋,一截耳朵。手上夾著煙籤子,坐起來笑道:「自在點吧!這裡不是舞臺,可別演《翠屏山》,霸王硬……」

  謝碧霞站了起來,一隻手理著鬢髮,一隻手指著張四爺道:「你敢說!」

  崔大器一邊燒煙,一邊說道:「碧霞,你好好的唱一段墓中生太子的鬼腔,我們就不鬧。不然,今晚關你在張四爺家裡,不讓你回去。」

  張四爺沒口分辯道:「清叔,你聽聽,這是他說的,我可不敢說這樣佔便宜的話。」

  蘇清叔笑道:「佔便宜也不要緊,與我什麼相干?何必問我。」

  張四爺道:「那末我可不客氣了。」

  謝碧霞道:「戴歪了帽子的!你說出來試試看。」

  崔大器道:「別鬧罷!讓碧霞坐著歇一會兒,等她好好的唱一段青衣給議長聽。」

  謝碧霞對牆上的鐘一看,已經兩點了。說道:「你們說你們的話,我要走了。」

  張四爺道:「別忙,我有件事情請教。」

  說著就走到隔壁屋子裡拿了一把胡琴來,遞給謝碧霞,說道:「昨天聽你在《絡緯娘》戲裡那段廣東調,實在是有趣,請你唱一段,我們大家洗耳恭聽了,就讓你走。」

  謝碧霞笑道:「唱一段可以,胡琴我實在拉的不好。」

  崔大器道:「這又沒有外人,拉的不好也不要緊,你就拉一段罷。」

  謝碧霞一面說話,一面調胡琴弦子,調得好了,取出一塊手絹,蒙在大腿上,然後把胡琴放在上面,拉了一個小過門,就背過臉去,唱將起來。謝碧霞穿著大紅衫兒,衫袖領子,都是短的,露出了脖子和胳膊,真是紅是紅,白是白。她雖然背著身子,你瞧她水蔥兒似的手指頭,一隻手按著胡琴弦子,一隻手拉著弓,就覺得十分玲瓏可愛。這時候,正是深夜,已經靜悄悄的,胡琴拉著那種廣東調,越發淒婉動人。大家正聽得有味,謝碧霞忽然將胡琴一放,在衣架上取下一件青呢大衣,披在身上,把辮子都穿在大衣裡面。笑著和大家點了一點頭道:「明兒見!」

  說著一掀簾子就走到外面去了。蘇清叔笑道:「忙什麼?還沒叫他們開車。稍等一等,我送你回去。」

  謝碧霞隔著屋子說道:「不要緊。」

  要說第二句,已經走到院子裡,也就忍不了。這裡的聽差,都是通宵不睡的,看見謝碧霞走了出來,說道:「謝老闆要走了嗎?」

  謝碧霞鼻子裡答應了一聲。那聽差就趕快走到門房裡去,把那歪在床上的汽車夫叫醒,去開汽車。汽車開好,謝碧霞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家門口。汽車剛停住,卻見一個黑影子從屋邊一閃,謝碧霞倒著了一驚。欲知是人是鬼,請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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