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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目送飛鴻名花原有主 人成逐客覆水不堪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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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杏園道:「你這才是糊塗話呢,難道她聯絡你,還是為生意起見嗎?我聽見說她做的熱客,有國務總理章學孟,有鐵路局長宋傳賢。章學孟出了一萬銀子討她作姨太太,她嫌章學孟老了,還不願意。她還愁著沒有生意做嗎?」 黃夢軒道:「你們新聞記者耳朵真長。章學孟要討笑紅的事,你們怎麼也會知道?」 楊杏園道:「這個消息,也不知道人家說了多少次了。你又是聽見誰說的呢?」 黃夢軒道:「就是笑紅自己告訴我的。她說她原不是下賤人。她的母親是廣東什麼海關道黃大人的姨太太,她就是黃道台嫡親的女兒。家裡不說幾千萬,也有好幾百萬家產。只因黃道台的正太太十分厲害,就把她母女逐出來了。她母親起初還安分,只把自己的首飾,變賣著來過日子。後來變賣盡了,沒有法子,才把她押到班子裡來。這種事情,章學孟也知道,所以很想要娶她,但是並沒有正式談過。她嫌章學孟年紀大,倒也是實在的事。但是這樣總理客人,總是天字第一號的闊客,也不能得罪。將來章學孟果然提起,她只好把條件訂得苛刻些,等章學孟辦不到。」 楊杏園道:「據笑紅自己說,她打算提出些什麼條件呢?」 黃夢軒道:「她說,第一,除了還債以外,還要置一萬塊錢的首飾。第二,不能把她關在公館裡,要准她自由出來玩。第三,要章學孟用花汽車正式的娶了去。這樣的條件,除了第一條,章學孟或者可以勉強答應外,此外兩個條件,正是闊人兒最怕的事,是萬萬辦不成的。本來笑紅也是大家出來的人,怎樣能夠完全以金錢為轉移呢。」 楊杏園笑道:「什麼黃道台黑道台,你聽她的呢。有一班妓女,專歡喜冒充闊人外室的兒女,裝裝自己的門面。其實于生意上毫不相干,不過毀壞別人的名譽罷了。照我看來,就是要嫁給章學孟,人家恐怕也未必敢要。因為章學孟的國務總理,雖然提出來了,還沒有通過兩院,倘若要幹這種風流韻事,報上登出來了,免不得人家攻擊,和同意案也有些影響呀。」 兩個人一面說話,一面喝酒,不覺得都吃飽了。黃夢軒臉上紅紅的,更有幾分醉意,把他手上的那個鑽石戒指,在電燈池底下看了又看,臉上不免露出一點笑容。老劉走過來說道:「薛先生,已經八點了,應該去化裝罷。」 黃夢軒一隻手端著杯,一隻手拿著筷子,向火鍋裡去夾菜吃。對老劉道:「忙什麼?」 楊杏園看他那個樣子,很像醉了。便攔著他道:「我夠了,你也不要喝罷,不要誤了正事。」 便對老劉說道:「你收了去罷。」 老劉會意,不等黃夢軒說話,便把酒壺和火鍋,一陣風似的收了過去。黃夢軒看見把菜收去了,正吃得高興,這未免大煞風景,只得站起身去擦臉。這時,老劉早把桌子拾落得乾淨,鏡子、假髮、胭脂、香粉、蜜水,一二十樣化裝品,放在桌子上。就有個三十來歲的人,拿著梳子、蓖子進來。黃夢軒把皮袍子脫了,只穿件小毛絨衫子,坐在鏡子邊。那個中年人將假髮紮在黃夢軒頭上,就和他梳起頭來。 楊杏園站在他後面道:「你怎麼不到後臺去化裝?」 黃夢軒兩隻手扶著兩隻額角邊的假髮,對鏡於裡笑道:「這就是名角的排場了。」 一言未了,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穿著一身短衣短褲,外罩青緞子坎肩,梳著一條長辮子,擦了一臉的胭脂,很像一個大戶人家丫頭。他嘴裡銜著一支煙捲,兩隻手提著褲腰,大踏步地走了進來。楊杏園倒為之愕然。他進來了,對著黃夢軒放開大嗓子說道:「小姐!第二幕裡,我要不要跟著你?」 黃夢軒笑道:「小阿妹,看你可像個樣子,我猜你又在院子裡撒尿了,是也不是?真是不顧公德。」 說時,又有一位中年婦人進來,好像一個太太,手上拿著一隻鹵鴨膀,一路嚼了進來。也對黃夢軒道:「我的小閨女,還沒有化好裝嗎?」 後面接上一個戴紅頂花翎,穿補服外套的人,手上拿一片假鬍子,說道:「你看我這個老姘頭,死好吃,化了裝了,還要吃鹵鴨膀,鬧的滿嘴醬油痕跡。」 就這樣接二連三的,男男女女擠了一屋子。黃夢軒道:「你們自在點,好不好?我這裡還有生客呢。」 那些人聽了這話,一窩蜂也似地走了。只聽見窗子外面,滴滴答答的響。黃夢軒把腳一頓,喊道:「這是誰?又在我窗於外面小便,我要罵了。」 就有一個人笑著答應:「春絮先生,對不住,是我小拆爛汙。」 黃夢軒道:「小拆爛汙,進來。我有話和你說。」 小拆爛汙道:「好!進來挨駡的。」 越說越遠,竟自去了。這時,黃夢軒的頭,已經梳起了。老劉又打了一盆臉水,放在洗臉盆架上。黃夢軒走了過去,先把手巾濕了,抹了許多香胰子,方才擦臉。臉擦好了,又把小毛絨衫子脫了,只穿件小單褂子。然後用蜜水將臉上脖子上,都抹了一周,又將兩隻胳膊,也都抹了。蜜水抹完了,方才擦胭脂粉。前前後後,對著鏡子,總照了十幾次。然後把下面的棉褲、毛襪全脫了,身上穿著單褲、單褂,赤著腳,才換上絲襪子,和夾的女衣。 楊杏園看著,搖搖頭道:「這樣三九寒天,只穿這一點兒衣服,不怕冷嗎?」 黃夢軒道:「怎樣不怕冷?沒有法子呀。這就叫做只要俏,凍得跳了。」 楊杏園看他把裝化好了,笑道:「我又長了許多見識。可惜我還沒有看見過你演整本的戲。」 黃夢軒道:「你要有工夫,先打我一個招呼,我可以定個包廂送你。」 楊杏園道:「不敢當。你的人情,留著送異性的朋友罷。」 黃夢軒聽他說了這句話,笑了一笑,說道:「你隨我來,我請你看一件事。」 說著,便引楊杏園到後臺上場門邊,揭開一點兒門簾,先對外面張看,回轉手來對楊杏園只招手。楊杏園也湊到簾子邊,對外看。黃夢軒輕輕的道:「你只看前第二排包廂。」 楊杏園看時,原來笑紅坐在那裡。和她同坐的,有個四十多歲的人。這個人小矮個兒,嘴上一點兒小鬍子。面前水果瓜子碟子,擺了幾十碟。笑紅正銜著一根煙捲,望著臺上,那鬍子便擦了一根取燈,和她點著。笑紅吸了兩口,呼出來一口煙,將兩個指頭夾著煙,反過手去,伸到那鬍子邊去。那鬍子卻恭而敬之接著,拿去抽。 楊杏園問道:「這鬍子是誰?」 黃夢軒道:「這就是笑紅一個大錢櫃子,鐵路局長宋傳賢。你不是提過的嗎?」 楊杏園道:「我只聞其名,卻未見其人。今天一見,可信話不虛傳了。」 黃夢軒道:「今天這個包廂,我本來要送給笑紅的。她卻告訴我,昨天宋傳賢在家裡打牌,花了八百多塊,不能不應酬他一下,請我原諒。我說,你要到遊藝園來可以,可別來看新戲。我看見你和闊者坐在一處,就有點兒相形見細了。她笑著說:『好大的醋勁。人家約定了我看新戲,也沒有法子呀。我這樁事,實在對你不住。他現在答應我在瑞蚨祥址一百塊錢的衣料,我轉送給你好不好?』我當時雖沒有答應要,大概送我送定了。」 楊杏園聽了黃夢軒的話,看著包廂裡面那位宋局長,還是得意洋洋的。有兩個穿了軍服的差役,跑進跑出,在包廂裡伺候。笑著對黃夢軒道:「這就是花錢的大爺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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