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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淪落相逢沾泥同惜絮 纏綿示意解渴暗分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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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碧波道:「等一會兒,他這裡就要關門,豈不把我們關在裡頭。」 楊杏園道:「黃夢軒他難道不出來嗎?」 吳碧波道:「你不知道,這班文明新劇家,和拆白黨三個字,好像有連帶的關係,走到哪裡,人家就注意到哪裡,總有點不放心,很容易招是生非。這回他們這一組的人,倒也漂亮,為避嫌起見,乾脆住在遊藝園裡面,自己情願處於受看管的地位,好減少外邊的疑心。」 楊杏園道:「那末,我就明天白天來罷。」 吳碧波道:「不用。我已經和他約好了,明天早上就在這天南樓吃早點心,誰到誰先等。」 楊杏園道:「這很好。你就不必回北城去了,可以在我那裡住,明天我們一塊兒來,你看好不好?」 吳碧波道:「很好。這樣的寒夜,坐了長途的人力車,第一這兩隻腳就要凍成冰塊,何況明天又要冒著早寒出來呢。」 說著,走上馬路,又雇了一輛車,二人便向皖中會館來。 到了次日早上,他們洗過了臉,已經十點鐘了,不敢耽擱,就上天南樓來。到了天南樓,黃夢軒卻還沒來。他二人便泡了一壺龍井,吃著瓜子先等。約摸有三十分鐘工夫,夥計喊道:「有人找吳先生楊先生。」 吳碧波答應道:「在這裡。」一聲未了,黃夢軒便走進來了。 楊杏園一看,只見他戴了淺灰呢圓蓋式便帽,上面有一條白地藍格綢條,身穿青呢西式大衣,領上又圍一條白地蔥綠花紋縐紗圍巾。一別六七年,他臉上有紅有白,還是小孩兒一樣。兩腮下面,還有幾點淺淺的胭脂痕跡。他一見楊杏園,早就搶了過來握手。坐下來,彼此少不得敘敘幾年的闊別。 楊杏園笑道:「我不料報上登著一寸見方薛春絮三個字,原來就是你,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你為演戲,雖然受了家庭和許多朋友的反對,卻也值得呢。」 黃夢軒笑道:「都是老同學,我不妨說句老實話。這個演旦的事,實在幹不得。在長江還好一點,到了北京玩像姑的這種地方來了,我覺對於人格二字,簡直沒有討論的價值。」 楊杏園道:「這或者是你主觀的錯誤。我以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至如此。」 黃夢軒道:「老實告訴你,我是看穿了。這裡面樣樣都有,人家專罵他是拆白黨,那真是稱讚他呢。」 吳碧波笑道:「你這話憤激得很,必有為而發。照你這樣說,難道這個裡面,也有和像姑同等的人物嗎?」 黃夢軒正端著一杯茶要喝,聽了這話,將茶杯放下,歎了一口氣道:「別的不說,就是我這一班裡面的吳鈿人,大概你們是知道的。這位先生,雖然不演戲,他依舊還是女裝,三更半夜,坐著一輛車子,到處亂跑。」 吳碧波道:「這真是新鮮事。」 黃夢軒道:「這算什麼,還有呢。」 楊杏園皺一皺眉毛道:「罷了!許多年不會面的朋友,會了面把正經話丟了,儘管談這些話作什麼?我們說別的罷。」 說著偏偏頭想了一想,笑道:「沒有會面,好像有許多話要說,見了面,不知道從哪裡說起,索性一句話都沒有了。」 吳碧波道:「我倒找著一個問題了。夢軒,你訂了婚沒有?」 黃夢軒道:「這個話就是個極困難的問題了。我們吃這行飯,大家閨秀,固然是不肯給你的,就是規規矩矩小戶人家的閨女,她也不願意。所以來做媒的,除了忘八兔子賊的同行,就是不三不四的流氓。我要是好好的成頭家,怎樣能答應?再要說到自己找一個吧,我們的社交,是不許公開的,無論和男和女交朋友,都有嫌疑,哪裡找去?」 吳碧波嘻嘻地笑道:「人家總說新劇家是拆白黨,好像拆白黨就是新劇家的代名詞,這樣看來,卻是冤枉。」 黃夢軒道:「冤枉也不冤枉,新劇家軋姘頭的事,是有的。不過這都是鬼鬼祟祟來的,哪有好的婦人肯幹這樣事?在這裡面去找老婆,那不是找產婦鬼收生嗎?我是看得多,想得破,決意不來的。要馬虎一點,一百二十個老婆也有了。」 楊杏園道:「姨太太大小姐玩戲子的事情,在上海租界上,雖然不算一回事,可是北京的人,遇著這樣的事,都是恨得咬牙切齒的。我勸你仔細一點,不要上人的釣鉤,鬧穿了,可不是玩的。」 黃夢軒道:「這樁事,我是把持得住的。」 說著,在大衣裡面口袋裡拿出一封信來,拿著給楊杏園看道:「你瞧,我還沒有來一個禮拜,就有人把買賣送上門來。當真這拆白的罪,都在新劇家嗎?」 楊杏園接過來一看,那信封上寫著「面交薛春絮先生收 內詳」,共是十個字。筆力十分細弱,一望而知是位讀書不多的女子手筆。在信封裡一抽,裡面有一張小八行,上面寫道: 春絮先生惠鑒: 在漢口的時候,我長看你的戲,就很愛你。現在你又到北京來了,真是有緣,我現在特以請小德兒送這信給你,請你會一面,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一定不推遲的,回信請交來人可也。 姚淑貞敬上 楊杏園看了笑道:「倒有意思。雖然有幾個別字,愛好之情,溢於紙上。這小德兒又是誰?」 黃夢軒道:「我也不知道是誰。這封信是我那用人交給我的。據他說,是前臺一個女茶房交給他的。大概這就是小德兒了。」 吳碧波這時早把信接過去看了一遍,笑道:「好一個既淑且貞的女子,卻會寫出這一封信來。」 便問黃夢軒道:「她上面說,在漢口就常看你的戲,當然是你一個老知己。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來歷,長的可好看?」 這時夥計將他們先要的湯包端了上來。黃夢軒用筷子夾了包子,低著頭一個一個慢慢地吃。吳碧波把筷子敲著醬油碟子當當的響,對黃夢軒道:「你說呀。」 黃夢軒吃著包子,只是微笑。吳碧波道:「你笑什麼?」 黃夢軒道:「我笑你這人,真是外行。你想臺上唱戲的,就是我這個薛春絮;在台下看薛春絮的,也不知有多少。他們天天看戲,自然認得我,我怎能知道台底下誰是張三李四呢?這封『信,也不過許多女看客裡頭一個人來的信,叫我怎知道她是什麼來歷,好看不好看呢?」 楊杏園道:「說是這樣說,她既然寄一封信給你,決不能一點淵源沒有。」 黃夢軒道:「這種事多的很,哪裡有什麼淵源!寄封空信那不算回事,還有人把很貴的東西送上門來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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