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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出穀佩蛾眉藏珠自贖 分金快月老沽酒同傾(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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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君一把捉著何劍塵的手,眼圈一紅,怔怔的對立了一會,半天才說道:「你不要對她說什麼,我自有法子,總吃我不下去。」 這時,停在門口的車夫,把車上四盞水月電燈,點得燦亮,叉著兩個手在胸面前,對裡面望著,正等花君上車,花君也沒有再說什麼,放開何劍塵就坐上車去。車夫抬腿就跑走了。 何劍塵摸不著頭腦,也呆了,兩隻腳不知不覺的走了進去。毛夥一陣叫客來,抬頭一看,才知道到了鳳仙班裡面。這時接上就有人喊道:「花君小姐,何老爺來了。」 陳家裡聽說,便卷起簾于讓何劍塵進去。房間裡的小老媽阿根,一面趕著張羅茶煙,一面對何劍塵道:「五小姐剛剛出去,早五分鐘來就碰著了。」 何劍塵道:「誰知不要早來五分鐘,我也碰見了。」 阿根道:「是在門口碰著的嗎?到底是老客人,情份又不同,要是別人,尼姑娘不在家,他就不會進來了。」 陳家裡笑道:「何老爺是最疼愛阿囡的,哪裡會做這樣滑頭的事。阿根,我不是常和你說嗎,五小姐她完全是小囡脾氣,嫁給人家做姨娘,只要三天,就怕要給人家大婆子打出來。我想她要不吃堂子飯,除非有個規矩客人,討去做正太太,慢慢就教她做人家,那末,還可以帶到過去。但是這種人哪裡去找呢?說也湊巧,偏偏就有這樣一個人。」 說著眯著眼睛,對何劍塵一笑。何劍塵只裝不知道,躺在一張沙發椅上抽煙卷,也微微對陳家裡一笑。陳家裡又道:「真話歸真話,說笑歸說笑。何老爺你何不作個好事,把花君討了去。我的話,是好說,她也是千肯萬肯的。」 何劍塵聽了這話,未免心裡一跳,勉強笑著說道:「我沒有這樣的福氣。」 陳家裡道:「何老爺你這話,是倒轉來說罷?不瞞你說,阿囡癡心妄想,早已有這個高攀的意思。我就笑她不知進退,心想人家也不過三十歲,就是太太死了,怕少了千金小姐續弦,哪裡會到堂子裡來娶人。」 說著掉頭一問阿根道:「我格句閒話阿對?」 何劍塵想道:「這老傢伙今天一再討我的口氣,什麼道理,難道花君已和她開正式談判了嗎?管他呢,我也來試她一論罷。」 便笑道:「好極了,那末,我預備一萬塊錢來辦這樁喜事罷。」 陳家裡似笑非笑的說道:「一萬呢,那是要不了,我也不想在阿囡身上發財,只要把虧空洗乾淨就行了。」 說到這裡,把臉一板,正工經經的和何劍塵說道:「規規矩矩的話,多也不要,我們只有三千來塊錢的債,何老爺你拿出三幹五百塊來,人就是你的了。從前有位客人,他也出過這個數目,想討老五去做二房,我是一個字也沒回答他。何老爺討她去做正太太,一夫一妻,她是一生的好出路,我就不能不在錢上看破一點了。何老爺,你是知道的,我是把她當自己肚皮裡出來的,一樣看待,只要能跟著你何老爺去,我心裡就十分安心,什麼事,都可以將就的。」 何劍塵在那裡抽煙卷,耳朵裡聽著她的話,心裡卻把一句一個字,都稱了一下子,到底有多大的分量。聽完了,仍就笑嘻嘻的道:「你這話,我也很相信。不過我本人,根本上就沒有拿出兩三千塊的本事,那又怎樣辦呢?」 阿根把嘴一撇,接嘴說道:「又沒有誰問你老爺借錢,何必說這些話呢!」 陳家裡見何劍塵說話,絲毫不著邊際,也不能逼著老望前提,隨便就扯著說了一些別的話。不到一個鐘頭,花君回來了,何劍塵仍舊和往常一樣,談談說說,坐了一會就走了。陳家裡回轉身來,便對阿根道:「你看這個人口風多麼緊,哼!人在我手裡,看你用什麼法子搬了去。大家都放明白點!要吃裡執外,教她看老娘的手段。」 一個人便囉囉嗦嗦,說了一大篇。阿根一心聽陳家裡說話,一不留心靠在桌子邊,衣裳拖下一個茶杯來,掉在地下打破了。陳家裡道:「阿根,你也愛上了哪個熱客,商量著和我來搗亂嗎?」 阿根不敢做聲,把地下的碎碗撿起來,送出房外去了。花君偷眼一看陳家裡,只見她把臉板得鼓皮也似的緊,眼角上都含有一種殺氣,嚇得低了頭坐在一邊,正不知道怎麼好,心裡急得很。也是合該有救,接上就來了兩幫客,只這麼一混,就到一點多鐘了。陳家裡發氣的機會已過,也就自回小房子裡去了。從此以後,陳家裡和花君,一天決裂似一天,何劍塵去了兩回,聽些冷言冷語,受飽了氣回來。 幾日一轉,又是一個星期。這天下午,楊杏園和胡三老談得高興,買了兩斤黃酒,一大盤子燒牛肉,半斤花生,在中間屋子裡吃花生喝酒。胡三老喝得酩酊大醉,走進楊杏園屋子裡去,一歪身躺在睡榻上。楊杏園教長班把屋子拾落好了,泡了一壺龍井茶,打開門,坐在門口看樹上的落葉。只見那樹上半黃半綠的葉兒,一陣一陣的,被風吹著打在白粉牆上,落在牆腳邊,剛剛要落地,起一陣旋風,把已經落在地上的葉兒,趁勢都帶著卷了起來,又吹起來兩三尺高,就在院子裡打了一個胡旋,由東往西,它們竟不約而同的,一齊落了下去,堆在一個廊簷下的犄角上。一陣過去,又是一陣。楊杏園看得呆了,猛抬頭,只見何劍塵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楊杏園笑道:「什麼事這樣急?莫不是喜音動了。」 何劍塵道:「人家忙得厲害,不要說趣話罷。」 說著,對楊杏園拱拱手道:「我有兩樁事奉托:其一,我今天馬上就要到天津去,報館裡的事,要偏勞偏勞。其二,你在郵政局所存的那筆款子,就請你明天取出來。」 楊杏園道:「如何?可不是喜音動了嗎?現在消息怎樣,我願聞其詳。」 何劍塵道:「話長哩!等我天津回來,慢慢的告訴你罷。」 楊杏園道:「不行,必須你把喜事的程度,辦到什麼樣子告訴我,我才和你幫忙。不然,我就不管,免得白費心。」 何劍塵道:「告訴你也未嘗不可,不過這話太長,你又是一個最喜歡搜根究底的人,我實在怕和你說的。簡單的說,花君已下了捐,住在小房子裡了,她現在是等我籌款子贖身。」 楊杏園道:「什麼?已退捐了麼?這是哪一天的事?」 何劍生道:「是昨天的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楊杏園道:「她那位陳家裡,也不讓於梨雲的無錫老三。她怎樣能輕輕易易的讓花君下了捐?」 何劍塵道:「你哪裡知道,這一個星期之中,明鬧暗吵,也不知鬧有多少場。到了前天,花君索性託病不見客,陳家裡氣不過,就把她叫到小房子裡去,不問三七二十一,又罵又打,重重的警戒了她一番。花君也不哭,也不鬧,忍痛受了一頓苦,回到班子裡去,不聲不響,泡了四盒火柴頭,打算喝下去。卻被阿根看見,把它搶下來了。回頭陳家裡來了,龜鴇聚在一處商量,說是你管得了她的人,管不了她的心。只要姓何的出幾個錢,你就讓她走罷,要不然,這樣天天鬧下去,生意是沒有望的。設若有個三長兩短,豈不人財兩空? 「陳家裡仔細一想,實在沒有法子,只得把她帶回小房子裡去親自看著她,對她說好說歹,說:『我並不是不讓你從良,只望你多幫我兩年忙,把虧空弄乾淨了,再讓你走。現在你要從良去做太太,是你一生一世的好事,我也不能為我誤你一生。只是你輕輕快快一走,丟下我,好比鐵匠圍裙,渾身都是火眼,怎樣得了?我這幾年,也沒有待錯你,你跟著人走了,就不替我想想嗎?況巳我這虧空,總也是為你累下來的。你既然要走,也應該替我想想法子呀。阿囡呀!我總把你當親生的兒女一樣看待,你跟人去做太太,日子是望上長的,我求你,就只這一回了。你真狠心教債主逼死我嗎?就不問我嗎?』說到這裡抹著鼻涕就哭起來。」 楊杏園道:「你何以知道這樣詳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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