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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窺影到朱門高堂小宴 聽歌憐翠袖隔座分香(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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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克玉正色說道:「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我實在是真話。我的虧空,你是知道的,不說別的,就是老太太那三十萬兩銀子,還是老太爺在世積存下來的,他老人家原不願意存在銀行裡,是我硬在老人家面前擔保,存到中發銀行裡去。誰知一拿去,銀行就關了,現在毫無開門的希望。老人家天天嘮叨,說我自負為財政家,一點用處沒有,連老娘的棺材本都花了。你想,這話不教人難受嗎?我現在的計劃,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上臺,馬上就把金馬克這案子辦了,撈回他三四百萬再說。事成之後,哪怕鬧個通緝呢,總算把身子洗乾淨了呀。所以我現在的情形,不愁經濟不能活動,只愁不能上臺。老實說,靠我這樣硬撞硬的運動,不在老魏身邊安個內線,那是不行的。所以我對於秦八爺,要格外聯絡他,好請他在裡面說幾句話。就是我今晚上請他吃飯,也無非是這個意思。但是他對於我,卻不過面子上的交情,要他切切實實的幫忙,不能不拿一點手段出來。不是我誇獎你的話,你的應酬功夫,實在比我好,我很希望你替我打打邊鼓。一好大家好,我想你也是願意的呀。」 么鳳笑道:「虧你不害臊,說得出這些話。堂堂一個總裁,卻要姨太太替你運動差事。」 閔克玉也笑道:「你怕這是我一個呀,我也是學得來的呢。」 么鳳道:「那末,照你這樣說,什麼財政計劃,什麼條陳,那都是廢話了。」 閔克玉道:「呵!你說這話,我倒想起一樁事來了。」 便按鈴叫聽差的進來。一會兒聽差進來,垂手站立一邊。閔克玉問道:「七點鐘的時候,陳易唐先生來了,我請他在客廳裡候著,後來我忘記出去會他,大概是走了。他留下什麼話沒有?」 聽差說:「陳先生留下一卷文件,他就走了。他說『總裁有事,我就明天再來』。說完就去了。」 閔克玉點點頭,也就沒有追問。 原來這晚陳易唐闖進上房來了,正是么鳳秦彥禮吃酒唱戲的時候。他心下一想,閔克玉一定有陰陽八卦在內,我若久在這裡,反好像有心刺探人家的秘密,不如避嫌早走罷。所以他回到客廳裡,把文件交給聽差,他就走了。他回到家裡,不大的工夫,柳子敬就打了電話來了,說:「現在有幾個畢業的學生,和南方來的幾個土財主,急於要謀草字頭竹字頭,我前回托易翁的話,今天晚上,本想來面談的,不料你又到閔總裁那裡吃飯去了。」 陳易唐接了電話,想了一想,說道:「有是有條新路子,不知前途預備多少數目,子敬兄能直接不能直接?」 柳子敬道:「我當然能直接。數目他們也沒有酌定,若是發表能快一點,多出幾文,他們也願意。易翁的意思如何呢?」 陳易唐道:「他們若是有七個八個,那就可以少一點。兩三個就要多一點。因為無論多少,反正是這一套手續。」 柳子敬道:「這個我也明白的。易翁看大概要多少呢?」 陳易唐道:「電話裡面,也不便說,請你白天到我這裡來罷。」 柳子敬道:「也好,我明天准到府上奉訪。」 說了一聲「再會」,就把電話掛上。 到了次日,柳子敬先來會陳易唐。會過之後,到了晚上,他就一直到何劍塵報館裡來,回何劍塵的話。這時,編輯部裡還沒有動手編稿子,何劍塵史誠然楊杏園和幾個同事的,買了一大包糖炒熟栗子,一大包落花生,圍住大餐桌上,正在那裡說說笑笑,吃得快活,聽差拿進片子來,說是有位柳先生要會。何劍塵說:「請在會客廳裡坐罷。」 說著,也就跟著出來了。見面之後,兩人坐下。柳子敬先說道:「你說的那個話,辦大的不成,到是草字頭竹字頭,我已經和你打通一條路子了。不知道實在要辦的人有幾個?」 何劍塵道:「辦簡任的有兩個,辦薦任的有七個。」 柳子敬把腿一拍道:「這就好極。現在我這條路子,是一批特保案,只要指令照準,並不用得過銓敘局這一道難關的。你所說的人,正是不多不少,以便他自己可以加一二位進去。」 何劍塵道:「數目要多少呢?」 柳子敬道:「要是手續料在外,那自然好說。若是手續料在內,我們得先划算划算,介紹人究竟可以得多少,然後才好酌定。」 何劍塵道:「要是手續料在外呢?」 柳子敬道:「要是在外,草字頭每人一千五,竹字頭每人二千四。手續料,我這邊共三個人,照二成打對折,實分一成,總算公平交易的辦法。」 何劍塵搖搖頭道:「似乎用不了這個數目吧?我聽說李麻於方面,有人弄得不少,草字頭只有八數。」 柳子敬不等他說完,接口就說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絕對不確。」 說著,放低一點聲音說道:「你想,這個事,至少要打通老總手下的親信,豈是破了整數的買賣,可以運動他們的?」 何劍塵道:「這錢又不要我出,只要他肯花,我焉有不望辦成之理!只是你說這個數目,和手續料,都重了一點。恐怕前途望而生畏,我們豈不白忙一陣?所以我的意思,以為要酌乎其中才好。」 柳子敬偏著腦袋,想了一想,說道:「依你的意思呢?」 何劍塵道:「我也不能做主,不過我想草字頭一千,竹字頭雙倍,連兩面的手續料在內,或者可以辦。你想這個數,總計起來就不少,共是一萬一呢。」 柳子敬道:「話雖這樣說,前途原來說的那個數,是看死了的。況且這又不是天橋買零碎,可以望天說價,就地還錢,你說是不是?我只怕到那方面照直說了,卻要碰釘子。」 何劍塵道:「這樣說,這事就僵了,那只好再找路子。」 柳子敬把手一扯他的衣袖道:「別忙啊!給釘子我碰,不給釘子我碰,是前途的事。怕碰釘子不怕碰釘子,是我自己的事。照你這樣說,既然你那方不肯多出,我們忙一陣子,也不能就放手,事到如今,我只好再向前途撞撞木鐘看。那方面是老朋友,碰了釘子,也不算回事。不過你說的數目,也不能言無二價,總要有點上下才好,我也好說話。」 何劍塵道:「那末,你上那方面去說,我在這一面說,只要遷就成功,我們就自然情願的。」 柳子敬心裡想道:「人家說何劍塵有手段,他松一把,緊一把,真是不錯。」 便道:「就這樣辦罷。」 二人又商量了一陣,柳子敬道:「我知道你的工作時間到了,不便久談,我們明天再接頭罷。」 就告辭走了。何劍塵送到大門口,便走回編輯部。楊杏園笑著問道:「這位柳先生,一臉三等政客的派頭,你為什麼和他來往得這樣親密?」 何劍塵笑道:「不瞞你說,我因為馬上有筆開銷,無處挪移,沒有法,我就破了戒,做了一次一百零一回不道德買賣。」 楊杏園道:「難道你還做黑貨生意不成?」 要知如何答覆,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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