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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佛國謝知音寄詩當藥 瓜棚遲晚唱詠月書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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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拿出一隻白鋼茶匙,一個小飯碗,挖了半碗瓜瓤,遞給楊杏園。他只得吃了一茶匙,把碗放在桌上。說道:「我在這裡,用不著客氣,實是在家裡吃多了,不能再吃。」 無錫老三道:「喲!家裡哪來許多的西瓜,吃得這樣飽。」 楊杏園笑道:「也是一個至好的朋友送的。我向來不很吃果瓜,哪裡會巴巴的買來吃。」 無錫老三笑道:「楊老爺這句話露出馬腳來了。既然不很吃果瓜,知己的朋友,就不應當送西瓜。就是送來了,也不至於吃個飽。照這樣說來,至好送的東西,總要吃飽。在我們這裡只吃一小勺子,顯然見得,不把老七當是至好了。」 楊杏園聽了這話,目視梨雲,微微一笑。梨雲生怕無錫老三看出破綻來,也笑著說道:「你笑什麼,姆媽這幾句話,還不是很對嗎?」 她口裡雖然這樣說,究竟裡面心虛,滿臉通紅。無錫老三雖然是個有手段的人,也猜不出他們私下另外有段交涉,所以還把梨雲說的話,當作是撒嬌,哪裡知道人家秋波微送,已是靈犀暗通哩。楊杏園這一回來,本是梨雲那封信的效力,打算見面之後,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偏偏無錫老三坐在一起,無機可乘。只是說些閒話,哪裡的電影片子好了,公園裡面哪天的人多了。 談了半天,轉眼已是九點鐘,楊杏園要到報館裡去了,便穿起長衫來要走。梨雲是知道他有事的,也沒有留他,便和他扣上鈕絆。恰好這個時候,無錫老三有事走出屋子去了。楊杏園笑著向梨雲道:「你那封信寫得好,只是別字多了些。我還要留著當紀念品呢。」 梨雲把楊杏園的胳膊,輕輕的捏了一把,搖搖手,又對門簾子外面努努嘴。楊杏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和她點點頭,就一掀門簾子走了。 這天楊杏園多吃了一點西瓜,晚上從報館裡回來,又晚了一點,吹了幾口風,到了家裡,身上有點涼颼颼的。一覺醒來,四肢疲倦得很。起來洗了臉,一面喝茶,一面看報,誰知只看了幾個二號字的標題,人就頭重腳輕,撐持不住,轉身又摸上床去睡,糊裡糊塗睡了幾個鐘頭。第二次醒來,覺著身上有些東西。睜開眼睛一看,身上已經蓋了一床舊洋縐的秋被,吳碧波拿著一本書,坐在下面桌子上看。他便一翻身,問吳碧波幾點鐘了,一句話說完,接上就哼了一聲。 吳碧波道:「杏園,我看你這病起得很猛,請個大夫瞧瞧罷!我剛才給你蓋上被條,叫你幾遍,你都不知道。我一摸你的額角上,燒得像火炭一樣,恐怕不是小病。」 楊杏園道:「大概受了一點感冒,不要緊的,藥吃快了,也怕誤事,過一半天再說罷。」 吳碧波也覺得他說得有理,把請大夫的話擱下。誰知到了次日,不但燒沒有退,而且時時作噁心要嘔吐。楊杏園知道病已害成功了,便叫老長班胡二進來,問這裡附近有什麼好的醫生沒有?胡二說道:「這街口上的宋大夫就很好,他門口掛滿了匾額,是很有名的。」 楊杏園想道:「這無非是小病,隨便吃點藥就好了,在附近找一個醫生也好。」 便叫胡二把那位宋大夫請來。這位未大夫也知道他是新聞界的人物,治好了人家,也好請人家鼓吹鼓吹。還仔細問了他的病源。聽到他說是吃西瓜吹了晚風來的病,只當他受了涼,便下了幾味細辛乾薑發散的藥。楊杏園看看藥單,以為也離不了哪裡去,便照方子抓一劑藥吃了。誰知一吃下去,出了一身汗,發散算是發散了,可是嘔吐更厲害了,頭也痛起來了。眼睛一閉上,好像看電影一樣,山川城市人物鳥獸一幕一幕的過去,心裡只覺燒得難過,又說不出什麼痛苦來。 這時何劍塵已得楊杏園害病的消息,特意來看他,恰好楊杏園睡著了,吳碧波低著頭背著兩隻手,只在中間屋子裡踱來踱去,一聲不響。何劍塵一看楊杏園昏沉沉地睡著,蓋著半截身子,面朝外睡,眼睛眶陷了下去,顴骨突起,兩頰瘦削,燒得通紅。走到床面前輕輕的喊了一句「杏園」,他答應了一聲,一翻身,仍舊閉著眼睛,朝裡睡了。何劍塵走到外頭屋子裡,輕輕地對吳碧波道:「這個樣子,恐怕不是受涼或者中暑,很像是猩紅熱。」 何劍塵說出猩紅熱三個字,倒嚇了吳碧波一跳。吳碧波道:「猩紅熱這個病,十分危險,中醫是絕對沒有方法醫治的。那末,我們趕快想法子,把他送進醫院去罷。」 何劍塵道:「我也不敢斷定他是猩紅熱,先得請個西醫決斷一下再說。因為北京的醫院,只有日華德國兩家能治這個病,若是亂送去醫治,恐怕有害無利。我有個朋友劉子明,醫理很好,我去打電話請他來,先請他來看看。」 說畢,便打電話去。恰好這劉子明在家,過一會就來了。他在皮包裡,先取出測溫器,放在楊杏園口裡,一面解他的衣服,聽了五分鐘脈,然後取出看看,是三十九度。便對何劍塵道:「病是很重的,只要再不增加熱度,那還不要緊。」 吳碧波禁不住先插口問道:「這不是猩紅熱嗎?」 劉子明笑道:「不是,若是那個病,病人不能睡得這樣舒服了。」 何劍塵道:「只要不是猩紅熱,那就好辦。無論我在這裡不在這裡,請你每日來一回,診金日後歸我再算。」 劉子明聽了何劍塵的話,照例謙遜了幾句,然後再走。 從這日起,楊杏園就糊裡糊塗睡在床上,一直到第四天頭上,人清醒些,病才慢慢的好起來。不過睡在床上,兩隻眼睛,只是望著帳頂,十分不耐煩。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了,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不免南天北地,胡思亂想起來。偏偏越想又越睡不著。睜開眼睛,就對著桌上一盞燈。聽聽窗子外頭,也只有階沿下,幾頭蟋蟀,唧唧叫的聲音。好容易,閉著眼睛,睡了一覺,不到一刻兒工夫,又醒過來。望著桌上,燈還依舊的亮著,一摸枕頭底下,拿出表來一看,還只三點鐘。夏天雖然夜短,不用提,離天亮還早。 這個時候,口裡渴得厲害,很想喝口茶,便一個人扶著床起來,把桌上茶壺裡的剩茶,倒上半茶杯,就燈下一看,全轉了黑色。勉強喝一口,又涼又澀,全沒有茶味,只得擱下,依舊爬上床去睡。本想叫吳碧波起來,設法弄點茶來喝,一來想,白天累得人家夠了,半夜三更,又去把人吵起來,很不過意。況且就是人家起來,有了水,也沒有火,忍耐一點,只得罷了。睜開眼睛躺著,清醒白醒的,望見窗子上發亮。過了一會,隔牆大街上,得兒的得,得兒的得,騾車輪盤子轉動的聲音,也陸續響起來。又過了一會,窗上亮光越發白了,由床上望窗子外,看見那棵梨樹的樹葉兒,被風吹著搖動。 在這個拂曉的時候,旁人正睡得有味,楊杏園病在床上,卻睡得滿心煩躁。半夜的時候,恨不得一刻就天亮,天亮了,又恨不得一刻就出太陽。其實他反正是睡著,天不亮也罷,太陽不出也罷,一點沒有關係。一會兒,隔壁屋子裡的鐘,當當的敲了六下,他一想,不料醒了半天,還是這樣早,這時要茶沒有茶,要水沒有水,心裡非常的焦急。想起若是這個時候,陡然變症死了,有誰知道?可見孤身作客的人,這病境最是可憐的。 想了半天,由追悔不該到北京來,一直海到不該讀書。心想病一好了,什麼事也不幹,趕快回家罷。一個人睡在床上,只是昏沉沉的想,等到吳碧波起來了,說說閒話,才把念頭打消。到了晚上,依舊又是如此。所以他的病外表雖有點起色,只是心中憂慮過甚,病根很難剷除。 時光容易,轉眼他就病了十幾天。一天清早,楊杏園因為一晚沒睡穩,天亮以後反睡著了。正睡得迷糊的時候,忽覺得有個人摸他的手,睜開眼睛一看,一個穿花衣裳的人,站在床前,接上就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說話,問道:「你身體阿好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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