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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寂靜禪關奇逢訝姹女 蕭條客館重幣感花卿(3)


  原來這婦人是北班子裡出身,後來被她大人愛上了,就討她做了第三房姨太太。她的大人姓黃。只知道他做過很大的武官,離這廟不遠,是他們在城外蓋的別墅。因為這三姨太太好靜好佛,只帶了幾個隨身使喚的人,住在別墅裡。她隔不了兩三天,就到歡喜寺裡來敬香,說是年青的時候,作孽太多,要這樣燒香念佛,才好修修下半輩子啦。他們大人,常常誇獎她,說她是好心眼兒,很放心的教她在城外住著,只恨那幾個姨太太,喜歡打牌看戲,一點兒也不能學她。以為天下的姨太太,都要像這個樣子,這個多妻制,也就不成問題了。

  吳碧波聽了老和尚的話,歎了一口氣,心想這一樁事,其罪也不在法航一人。不過他發現這樁事,就不願再在這裡住了。勉強住了一個禮拜,借著別的事故,依舊搬進城來,就住在楊杏園一處。楊杏園這裡,本有兩間屋子,吳碧波住在這一處,也不算擠。吳碧波就現身說法的,把歡喜寺那樁風流案告訴楊杏園。

  楊杏園道:「現在是人欲橫流的時候,這很不算一回事。你還不知道呢,陸無涯這傢伙,他還鬧了個大笑話,拆平等大學一個大爛汙,幾乎鬧得人家關門呢。」

  吳碧波道:「大概是他和那位令徒一重公案,已經發作了。是也不是?」

  楊杏園道:「可不是嗎!他們兩個人,本來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有婦之夫,沒有結婚的機會。但是戀愛的熱度,又到了沸點了,大家丟不開。結果,就在暑假前,一個背夫,一個棄婦,相約而逃。他們總算一走了之,這女家還有親戚在京,不能答應,和平等大學,大辦交涉,說『你們今日也提倡男女同學,明日也提倡男女同學,卻原來招了女生,來當你們教員的小老婆,這還了得!在這男女社交公開,剛剛有點影子的時候,不料破壞的人就是你們提倡的人,從重處言,你們是窩藏拐犯,從輕處言,你們也是管理不嚴。』這一篇大議論,真教人無言對答。依女家那方面的主張,一定要起訴。

  「後來平等大學的當事人,托人出來調停,說是『要這樣一鬧,大家沒有面子,你們投鼠忌器,那又何苦?況且我們學堂裡請教員,只以他的學問為去取,他個人外面的行動,我們哪裡管得著。從此以後,我得了一個教訓,就是無論如何,不准男教員和學生接近。』女家方面,起初不依,一定要起訴。無奈平等大學,再三托人懇求,說是你一定要起訴,我們只好先關門,免得事情弄糟了,到後來不能招生。女家想想,也不能專怪平等大學的當事人,大家歎一口氣,只得罷了。你說陸無涯這個亂子,鬧得還小嗎?」

  吳碧波道:「他們上哪兒去了呢?」

  楊杏園道:「有人看見他們從東車站出京,有的說他們到日本去了,有的說還在奉天,人海無涯,這一對野鴛鴦,浪花風絮,恐怕沒有好結果呢。」

  吳碧波笑道:「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誰也不笑誰,不過各人的機遇不同罷了。」

  楊杏園道:「我沒有同命鳥,也不是可憐蟲,不要無病而呻。」

  正說到這裡,長班進來說道:「外面有一個姑娘,說要見楊先生。」

  楊杏園道:「奇了,誰到這兒來見我呀?」

  吳碧波笑道:「可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言末了,只聽見外面鶯聲嚦嚦的叫了一聲「楊老爺」,楊杏園一聽,並不是梨雲的聲音,掀開窗簾子往外一瞧,原來是何劍塵要好的花君。花君梳了一個愛絲頭,穿了一套夏布衣裙,穿了一雙白番布高跟鞋,冉冉而來,真是玉樹臨風,洗盡了繁華習氣。她脅下夾著一包東西,遠遠的瞧去,不知道是什麼。她背後跟著一個車夫,手上捧了兩個大西瓜,一道進來。楊杏園看見,一選連聲的嚷著道:「請請!」

  便自己撐起簾子,讓她進來。花君一進屋子,將手上拿的東西放下,車夫把兩隻西瓜,也擱在地下。楊杏園看這樣子,一定是送他的東西,便在衣袋裡,掏了一塊錢,給那車夫,那車夫請個安,便和長班退出去了。花君四圍一看這屋子,兩面都垂下門簾,中間這屋,裱糊得雪亮,只有幾項藤竹器具,和幾盆晚香玉玉簪花,笑著對楊杏園道:「蠻清爽,哪是你住的屋子?」

  楊杏園便掀開門簾子道:「請進來坐。」

  花君一進門,看見吳碧波,是一個面生的人,未免略停了一停。楊杏園道:「這也是劍塵的朋友,還到你那裡去過呢。」

  吳碧波便笑著迎了起來說道:「你還記得有個喝醉了酒的人,打破了一隻茶杯嗎?」

  花君把一個指頭,按著嘴唇想了一想,笑道:「你貴姓是吳,是不是?我太沒有記性了,對不住。」

  吳碧波操著蘇白笑道:「勿要客氣?!請坐請坐。」

  花君笑著坐了。這時,長班提著一壺開水進來泡茶,楊杏園在書櫥裡,拿出一把仿古宜興茶壺,交給長班,先用水燙了一燙。又在柳條籃子裡,取出一隻白木盒,盒子裡面,是洋鐵瓶盛著碧螺茶葉。楊杏園抓了一把,放在壺裡,叫長班沏上,又在書架上,拿下一隻雨過天青色,透明漏花禦窖的海杯,親自用手巾揩了一揩,然後倒上一杯茶,送給花君,花君站起身來,兩個手接著海杯,眯眯的對楊杏園一笑道:「折煞!折煞!」

  方才坐下喝茶。吳碧波笑道:「老五,這茶的味道怎麼樣?」

  花君道:「好。」

  吳碧波道:「茶倒罷了。」

  說著用手一指那茶杯道:「這是杏園家傳的一種愛物,平常只是擺著,自己也捨不得用。我和他是五六年的朋友,沒有給我喝過一回,今天為了你,親自斟上,這個面子不小呀。」

  花君笑道:「那末,謝謝楊老爺了。」

  楊杏園道:「你不要聽他瞎說,我倒要先謝謝你哩。」

  花君忽操著京話笑道:「你瞧,我這人多糊塗,不知道來幹嗎的。」

  說著便在外屋裡,把那一包東西拿進來。一面說,一面打開來道:「昨日我到瑞蚨祥去剪衣料。看見這種湖水色的直羅,做長衫挺好,我就想起你來了,特為剪一件料子送你。」

  又拿出一包字紙來,笑著說道:「這是你那位女學生寫的,叫我帶來,請你給她批改。」

  楊杏園因為花君送他的衣料,口裡只是謝謝,花君說請他改字,口說得溜了,還是說謝謝,惹得吳碧波和花君都笑起來了。花君又道:「那兩個西瓜呢,也是你的學生交給我的錢,托我買了帶來的,並沒有別人知道。你見了面,可以不必問她,大家心裡明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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