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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寂靜禪關奇逢訝姹女 蕭條客館重幣感花卿(1)


  卻說這個時候,天氣漸漸的熱了,時光容易,吳碧波已經到了暑假的時候。那日吳碧波將功課考完,跑到楊杏園這裡來,告訴他道:「我今年不回家了,打算找一個幽雅的地方,溫習幾個月功課,你看哪個地方好?」

  楊杏園道:「最好是沒過於西山了。」

  吳碧波道:「那是闊人掛高蹈招牌的地方,不是讀書之處。況且那些地方出租的房子,都是比上等旅館還貴,我也沒有那些錢呀。」

  楊杏園道:「你不是和道泉寺和尚認識嗎?何不搬到那裡去住兩個月哩。」

  吳碧波道:「我恨他們比俗家還俗,不願意見他們。若要到那裡去住,那是很容易。光住房子,每個月給他十塊錢,那道泉寺和尚,就眉開眼笑。」

  楊杏園道:「今天我們無事,何不去玩玩,看看有相當的房子沒有。」

  吳碧波見他說得高興,當真就和他到道泉寺來。偏偏不湊巧,走到廟門口,就碰見那可厭的席後顏。那席後顏對二人一拱手道:「二位哪裡去?」

  又指一指楊杏園道:「第一次我們是在這裡見面,第二次我們又在這裡見面,真巧啦。噯喲!這幾天為我們湖南水災籌賑會,忙得頭腦發昏,他們因為我對政學各界,熟人很多,就推我為幹事。二位也知道這樁事嗎?」

  吳碧波道:「倒也未曾聽見。」

  席後顏又對楊杏園道:「以後我們有交換消息的機會了,兄弟現在兼了一個小事,當了上海中報的通信員了。」

  楊杏園隨口答應他道:「很好!很好!」

  吳碧波不讓他再說話,拉著他就往裡面走。到了裡面,法坡和尚恰好在家,便請他二人在客廳裡坐,先說了幾句閒話。吳碧波對法坡道:「我今天來,不為別的事。我現在暑假,沒有事,打算在寶刹裡借間房子養養靜,讀讀書,不知道有沒有?」

  法坡道:「有是有的,但是我這裡,究竟在城裡,還不算幽靜。我可以介紹吳先生到一個頂好的地方去住兩個月。」

  吳碧波以為這和尚要錢,所以推諉,便說道:「這裡有地方呢,很好!我可出點香火錢。若是沒有就算了,不要法坡師為難。」

  法坡聽了這話,把他那一雙一邊高一邊低的肩膀,朝上一聳,又望下一落,合著掌道:「阿彌陀佛!哪來的話?吳先生誤會了我的意思了。我有個師弟,釋號法航,他是西便門外歡喜寺的方丈。那地方,前後都是柳樹林子,門口還有個荷花池,十分的幽雅,寺的東邊是一所黃將軍的花園,寺的右邊,是奔西山的大道,一出門,西山就在面前,景致非常的好。我的意思,是要介紹吳先生到那兒去住,並不是推諉。」

  楊杏園道:「那地方,自然好,但是香火錢要多出一點吧?」

  法坡道:「不但不要錢,並且可以好好的招待。因為我這師弟,昨天寫信來,秋天要作佛事,要請一個文墨好的,抄一點經。我正找不到人,吳先生若要肯去,又避了暑,又做了功德,那是再好沒有了。」

  吳碧波笑道:「我又沒有出過家,怎樣抄得來佛經。況且我原是要找地方讀書去,照這樣說,我倒是練習做和尚了。」

  法坡和尚聽了這話也笑了。說道:「這個吳先生不必顧慮的,並沒有多少經卷文件要抄,不過請吳先生修飾稿件。好像各衙門請的洋顧問,雖然不可少,卻是沒有多少事。」

  楊杏園道:「老師父是出家人,倒善於詞令,碧波何妨試試,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法坡和尚合掌道:「阿彌陀佛,這是很大的功德,不算是趣事。」

  楊杏園也極力主張他去。吳碧波也就答應了,約定下星期一,和法坡一路出城到歡喜奪去。把話說完,吳碧波便和楊杏園告辭出廟回去。

  原來這歡喜寺,是西便門外,最大一所古廟,廟裡的產業,有十幾頃地,城裡還有許多房子,每年收入很好。這廟裡的當家和尚法航,是法坡的師弟,他所以能把這所廟弄到手裡,也是全靠法坡借著熊總長的勢力,運動來的。

  這法航和尚,不過三十來歲年紀,生得細皮白肉,很像一個讀書的人。他雖然是湖南人,在蘇州許多年,學得一口好蘇白,城裡有許多江蘇省的太太少奶奶們,常到這裡來進香,都說這法航師父人和氣,說得好蘇州話,可惜年紀輕輕的出了家。不過他是在綢緞鋪裡當小夥計的出身,雖然念得來幾句經文,會唱幾句好風流焰口,可是文字差的很,所以他要找個文理好的幫忙。又因北京城裡,儘管有不少文字好的和尚,可是他們和尚,也有派別,一派是湖南幫,一派是北京幫,北京幫有好的,他也不敢要,湖南幫又人少,所以只好找個俗家來承辦了。

  時光容易,轉眼就是一星期,法坡和尚已經把吳碧波介紹到歡喜寺來。這法航和尚看見他是一個文弱書生,倒很歡迎,便在西邊配殿上,給他收拾了兩間房子。這房子外頭有一個走廊,走廊外面,便是葡萄架。這個時候,正長得綠油油的,連窗戶桌椅,都映著成了綠色。那和尚又揀了幾盆大紅洋繡球,大紅海棠的小盆景,放在窗戶臺上。綠蔭裡頭,擺著幾盆小小的紅花,越發顯得嬌豔動人。

  隔壁正殿上,焚著檀香,有時候被風吹著過來,又微微的夾著一陣木魚聲,正是別有一種境況。吳碧波很是歡喜。況且這廟裡,除了法航而外,只有兩個小和尚,一個老和尚,常在佛堂上念經,其餘還有兩個做粗事的和尚,只在廚房裡,不到前面來的,所以這廟裡格外清靜。吳碧波也曾問那法航,說是這一所大廟,何以只這幾個人?

  法航道:「這廟裡本來有七八個人,只因為他們不守清規,我都把他們辭走了。我們要不在外面張羅齋醮,這幾個人盡夠管理這所廟的了。」

  吳碧波心想,出家人本來要清靜的,這話也有道理,也就不以為怪。他在這廟裡,一住就是一個星期,也替法航抄寫了些經文。倒是法航招待的很好,餐餐的素人食,辦得很精緻,什麼口蘑啦,麵筋啦,那都不算希奇,只有那本廟菜園裡,摘來的新鮮菜蔬,茄子覓菜白菜之類,現摘現煮,這種口味,住在北京城裡,是永久想不到的。那法航又把他們湖南寄來的雨前茶葉,天天給他泡著喝,也是不易得的。

  吳碧波坐著煩膩的時候,也常常踱出廟去,找個樹蔭底下乘涼,看看西山的山色,或者找老和尚談談天,問些佛門的規矩,也很有趣。這老和尚名叫性慈,年壯的時候,各大名山都已去過,現在年老多病,而且耳朵又有些聾,所以只跟著法航,管管佛殿,其餘一概不問。吳碧波倒覺得這和尚是個有根底的人,很喜歡和他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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