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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勤苦捉刀人遙期白首 嬌羞知己語暗約黃昏(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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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英微微一笑道:「我既然考了第一,他們都未必好似我,我對誰也不欽佩!」 陸無涯斜乜著眼笑道:「好高的眼光!我又要進一步問你了。學生裡面,都不如你,那麼,教員裡面,你也一個都看不起嗎?」 陳國英聽了這話,一時倒不好答覆,便在鈕扣上,取下一條手絹,捂著嘴笑。陸無涯道:「你說呀!難道你默認了都好嗎?」 陳國英把眼睛望著桌子上的花瓶,低低的說道:「也有我看得起的,也有我看不起的。」 陸無涯道:「不用說,像我這樣的人,一定是看不起的一流了。」 陳國英笑道:「陸先生正是把話來倒說,要是連你也看不起,平等大學。那就沒有好教員了。」 陸無涯眯著眼睛笑道:「這話真的嗎?」 陳國英道:「真的。」 陸無涯道:「蒙你抬愛,算看得起我,那末,你猜我最欽佩的是誰呢?」 陳國英一面抿著嘴笑,一面搖搖頭。陸無涯道:「你是個絕頂的聰明人,不要裝呆,你總應該知道的。」 陳國英道:「這話奇了,你心裡的事,我怎麼猜得著呢?」 陸無涯道:「你就隨便說一個,看對不對。」 陳國英道:「應該是俄國的列寧吧?」 無涯道:「啊喲!太遠!太遠!」 陳國英道:「那麼當是孫中山,或者是……」 陸無涯道:「還是太遠。我老實告訴你,這個人就在平等大學裡,而且還是女性。這算說穿了,你應該知道吧?」 陳國英道:「難道我們女同學裡面,還有你欽佩的嗎?是密斯劉呢?還是密斯王呢?」 陸無涯把刀輕輕的敲著盤子道:「你這個人,真會作曲筆文章,我想把大觀園伶牙俐齒的林妹妹請來,或者和你可以比一比,到底是誰會說話?像我們這一張笨嘴,只好宣告失敗了。」 陳國英道:「你把這個難題,教我猜,還說我會作曲筆,這不是冤枉嗎?」 陸無涯道:「你真猜不著嗎?我就告訴你吧,我最欽佩的這個人,她的姓是東南西北的東字,加上一個耳朵旁,說得這樣清楚,你當然明白了吧?」 陳國英笑道:「難道說,先生還欽佩的是我嗎?這就奇了,我這個人,哪樣可教人家欽佩呢?」 陸無涯道:「這是你太客氣了。你的學問性情,在同學裡,已經是不可多得,加上你……」 陸無涯說到這裡覺得太唐突了,便改口道:「你又比一切人用功,旁人我不曉得,就我個人而論,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密斯陳,我要說句魯莽的話了,將來也不知哪個有福的,得著你作內助哩。」 陳國英聽了這句話,臉上不免一紅。陸無涯道:「我這是真話,並不是和你開玩笑。我卻有點非分的希望,很想和密斯陳作一個討論學問的朋友,常常找個地方談談,不知道密斯陳賞光不賞光?」 陳國英先聽他說有點非分的希望,心裡不免一跳,後來聽見他說,不過要常在一處談談,卻又是沒有料到的事。心裡明明知道一男一女常在一處,不能沒有下文,是不可答應的。況且今天到遊藝園來的本意,原是想把兩個人的交涉解決,從此擺脫關係。照他這樣說,不但不能脫離關係,反多一層接近的機會了。但是人家說得冠冕堂皇,也沒有什麼理由,好拒絕人家呀。只得說道:「那是很好的事,很希望陸先生能常常指教我,討論兩個字,我還不配說呢!」 陸無涯道:「這些客氣話,我都不必說,密斯陳答應了我這個要求,我是快活得很。那麼,我們要不要訂一個時間呢?」 陳國英想道:「好啊,又進了一步了。」 便說道:「那倒不必,我隨時可以到陸先生那裡去請教。」 陸無涯想了一想,說道:「也好。」 說著話,茶房已經是端上咖啡來了,陸無涯便拿錢會了賬。陳國英道:「我本來要謝謝先生,反而叫陸先生請了我,這話怎麼說?」 陸無涯道:「不成問題,不成問題,我們既然是至好,還拘形式嗎?」 說著便在大衣袋裡面把一瓶香水,和一塊紅綢手絹拿了出來,笑嘻嘻的遞給陳國英道:「這東西,不過聊表寸心,作一個紀念,密斯陳可不要嫌少?」 陳國英又沒有料到他有這一著。受下呢,這個東西,送得太尷尬;不受呢,又給人家下不去。只得說「多謝多謝」,倒說不出別的什麼來。陸無涯道:「我剛才不是說過嗎?我們是不拘形式的呀!」 便把東西望陳國英身上亂塞,一定要她收下。她沒有法子再推卻,只得收了。陸無涯道:「今天晚上,月色很好,不大很冷,我們在場地上踏踏月,好不好?」 陳國英道:「可以的。」 陸無涯聽了這話,便在衣架上,將陳國英的大紅毛繩圍巾,取在手裡。這時茶房正送過手巾來,陳國英當著人家的面,又不好攔住他,只得罷了。陸無涯卻親親熱熱的替她把圍巾圍上,然後自己穿上大衣,帶著陳國英到外面場地上來。 這時,一輪寒月,照著滿地雪白,由這邊朝東南望去,看見先農壇裡面,一片曠野,零零落落的黑影,一堆一堆的排著,都是老柏樹。那座鐘樓,在這荒涼的月地上,巍然高挺,很有畫意。陸無涯道:「密斯陳,你看這月色多好啊!在北京這個地方,一個冬天,像這樣的良夜,可沒有幾回呢。」 說著話,兩個人並排走著,已經走到荷花池的那邊,只有些枯樹遠遠近近在月亮底下,杈杈椏椏的立著,一個人影子也沒有。路旁草亭子裡的玻璃燈,掛在亭子柱上,一搖一蕩,發出些似黃不白的亮光,照得亭子裡,暗一陣,亮一陣。陸無涯指著老戲場那邊道:「你看!那裡電光燦爛,鑼鼓喧天,卻越顯得這裡冷靜的了。我想遊藝園裡的遊人,能拋了那種熱鬧,來領略這種冷靜,也不過你我。你看對不對?」 這時,陳國英坐在路旁一張露椅上,陸無涯也不知不覺的坐下來。陸無涯又道:「我和你,有許多性情相同的地方,奇怪不奇怪?而且我們今晚坐在這裡談天,更是沒有想到的事情。人說有緣,我們也總算得有緣了。」 陳國英聽了這話,並不做聲,陸無涯笑道:「和美人在月下談天,是人間第一種豔福,今天密斯陳能和我在一處談天,我不知幾生修到,我希望可一而可再才好。」 陳國英聽了這話還是不做聲,扭轉身去,低著頭弄圍巾上的穗子。陸無涯道:「你們穿這個短袖子的衣服,露出白的手來,好看是好看,就是冷得有一點難受哩!」 說著,便伸手過去,握著陳國英的手道:「可不是冰冷的嗎?」 陳國英把手一縮,把陸無涯的手一推道:「不要胡鬧。」 陸無涯笑道:「這就算胡鬧嗎?還有比這更胡鬧的呢。」 說著話,又伸手把陳國英的手,緊緊的握著,只是格格的笑。陳國英一點兒也不推動,她索性扭轉身子來,朝著陸無涯道:「你為什麼忽然不老實起來?那末,我以後不敢和你交朋友了。」 陳國英嘴裡雖然還強硬,可是心裡亂的了不得,臉上熱得像火燒一樣。陸無涯道:「我老實告訴你罷。」 正要往下說,遠遠的一個黑影子一閃,慢慢的就走了過來。聽見他走的腳步聲,得得的響,好像他穿的是皮鞋,不用說,這是那最愛多事的警察。陳國英機伶不過,早離開陸無涯,坐在椅子的那一頭。那警察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對他們看了一看,沒有說什麼,也就走了。陸無涯倒嚇了一跳,其實這樣的事,遊藝園裡面哪天不有十幾起。尤其是夏天,滿花園的露椅上觸目皆是,警察精神有限,也管不了許多咧。陳國英和陸無涯,在遊藝園裡面,又犯了幾個圈子,各處的玩藝兒,都已散場,已經十二點以外了。陸無涯道:「糟了,我只管和你說話,卻沒有留心時候。密斯陳回到寄宿舍裡去,裡面還能開門嗎?」 陳國英道:「寄宿舍裡哪裡得進去,我只有到姑母家裡去寄宿了。」 陸無涯笑道:「半夜三更,到親戚家裡做客,也不像樣吧?」 陳國英道:「沒有法子啊!」 陸無涯道:「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回到東城去再說。」 兩個人就雇了車子,同路回到東城去了。他們回東城之後,一宿無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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