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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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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陽泉伏在桌上,低聲微笑道:「洗過了。那老頭子睡得死狗一樣,一點兒也不知道。但不知道你起得這樣早,睡夠了沒有?」 梅貞笑道:「自然是睡夠了,不睡夠,我下午還可以睡午覺呢?他們說今天上午回你的信,回了信嗎?」 宋陽泉道:「還沒有回信呢。好在忠恕知道我的事,真是錢出得太多,他就不會和我再出了。」 梅貞道:「我和你並不是外人了,我知道的事,我就忍不住要說。我看你出到一千二三,也就不必再添了,在省城裏運動差事的人,也都不過是這個數目。你冷他們一下,一定可以省下些錢的。」 宋陽泉道:「設若我冷一下,把這機會丟了怎麼辦呢?」 梅貞將一個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尖笑道:「都包在我杜小姐身上。」 宋陽泉笑道:「設若忠恕答應了一定的數目呢?」 梅貞笑道:「有我這個女軍師,准不要緊。你只管說,盡力而為,只拿得出一千二百塊錢。倘若他不信,你就當了他的面,把箱子打開給他們看。」 宋陽泉道:「那怎樣能給他們看啦,我箱子裏不止那些錢啦。」 梅貞道:「我說你這人老實,你究竟是老實過分了。你不會把你的錢,暫時換一個地方嗎?有親戚,你就放在親戚那裏,沒有親戚,放到一個靠得住的朋友手上,也可以。」 宋陽泉道:「省城裏,我沒有親戚,靠得住的朋友,也不多。而且我都是現洋,把許多錢由旅館裏搬進搬出,也是不便。就是便當,忠恕馬上就要對我說的,也來不及了。」 梅貞笑道:「那沒有法子,宋老爺,就多花兩百塊吧。」 宋陽泉在屋子裏踱著小步,繞了兩個來回,笑道:「我有一個辦法了。不如就存在你這裏吧。」 梅貞一陣笑意,湧上臉來,突然又止住了。正著臉色搖了一搖頭道:「這個不妥當。你想,我們雖然還相處得不錯,究竟日子不多,你我二人的情形,都還沒有摸得清楚。你突然存筆款子在我這裏,我怎樣敢受?」 宋陽泉將手拍了她的香肩,微笑道:「你和我說的話,難道說就忘記了嗎?你說得清清楚楚,我有了差事,將來你就跟我到任上去,和我照料事情,你怎麼和我存一點款子,都要避起嫌疑來哩?」 梅貞道:「我原是不能和你存的。不過我到了現在,連身子都可以說是你的了,還避個什麼嫌?你要拿來,你就早點拿來吧。過一會子,大家醒了,那就來不及了。」 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大把鑰匙,指著一個卍字頭的告訴他道:「你去先把我那只紅皮箱打開。箱子底上,有個首飾盒子,你拿來先給我理一理,把錢就放在那裏頭,我不動手。將來你要拿,你就自己去拿。」 宋陽泉接過鑰匙,果然將那皮箱打開一看裏面,全是上等綢衣服,再打開那首飾箱子,大的珠圈金鐲子,小的金別針金耳環,就有好幾十件。心想,我倒不料她是這樣一個有錢的角色,東西放在她這裏,那自然是最靠得住的了。如此想著,他不再猶豫了,偷偷地再回房去,就將五十一包的現洋,運了八整包,送到梅貞箱子裏去。替她箱子鎖好了,將鑰匙交給梅貞。她真個說話不失信,在一串鑰匙上,把開皮箱和開首飾箱子的兩把鑰匙,一齊交到宋陽泉手上。宋陽泉道:「我們既不見外,這鑰匙何必一定要交到我手上來呢?」 梅貞笑道:「你就和我管一管,也不要緊啦。你不應當和我管的嗎?」 說時,眼睛斜望了他。在這斜望之中,自然表示著無限的神秘意味在內。宋陽泉一想,彼此雖然感情不錯,果然是她的話,彼此還是初交,將把柄拿在手上也好,因之含笑揣到身上去,不再說了。過了一會兒,茶房叫的一小籠湯包,已經送來了,梅貞就讓著坐在一處吃,先倒了一杯茶給他,吃完了,又給他擰了一把手巾,讓他擦臉。一面叫了茶房來,丟了一塊錢在籠屜裏,讓他帶到前面,吩咐取籠屜的來了就給他錢。這樣子是她要搶著做東了。心想,和這種女子在一處混,真是合算,不花錢,還可以得著許多好處。她既表示自己和我是一家人一樣,拿出錢來,隨便替我會賬,那麼,我也就不必和她道謝,反露出什麼痕跡。因之對她拿出錢來一節,並不作聲。 梅貞瞟了他一眼,笑道:「男子們都是一樣,只好一個新鮮,現在我們一說好,好得就時刻不離。過了幾天,你就隨便了。你回自己屋子裏去吧。一會子大家都起來了,你這樣粘著我,豈不是讓人家笑話?」 宋陽泉聽說,只好笑著走回自己屋子去了。到了屋子裏,唐堯卿捧著水煙袋,拿了一張報,正在看冠蓋往來,一回頭見他進來,便問道:「一早就沒有看到你,你上哪裏去了?」 宋陽泉隨口答道:「在大門口遇見兩個上次同席的,談了幾句閒話。」 房門外忽然有人答道:「陽泉兄,我已經來了一趟了,哪裏知道你在大門口呢。」 說著話,魏有德進來了。他拉著手,對他耳朵輕輕地道:「昨天你怎麼爽約,不到玉容那裏去?」 陽泉微笑著,搖了一搖頭。魏有德一頓腳道:「唉!我真是白費一番心血。你那事情,有點頭緒了,到我屋子裏坐著去談談,好不好?」 宋陽泉以為是張二老爺的事有頭緒了,便跟著他前去。魏有德將房門虛掩了一掩,低聲笑道:「你這人太豈有此理,玉容的一切事情,都和你預備了,你怎麼來個臨陣脫逃?」 宋陽泉笑道:「並不是我臨陣脫逃,因為昨天忠恕已經約定了晚上三頭會面,我不能誤了這正事。而且我這筆款子,差不多出到了盡頭,我也不敢在嫖字上多花錢了。」 魏有德微笑點著頭道:「這算你看破了。但是玉容也不是個專在現錢上打主意的人,她的眼光很遠,知道你要得差事,不過現在和你談談交情,以後望你和她多捧兩回。其實你昨天若去看她,簡直一個錢也不用花。」 宋陽泉笑道:「我雖沒有玩過,理總想得開,她做的是這行生意,她不要錢,那為了什麼?」 魏有德一把將他拖著,同在沙發上坐下,拍著他的肩膀道:「你越過越精明了。你只知道她做生意,你就不知道做生意,各有各一種手腕了。她現時不要你的錢,正是放你一筆賬,將來愁你做老爺的人,會少她做姑娘的錢嗎?」 宋陽泉一聽他這話,卻也有理。便笑道:「這兩天我也沒有工夫玩,遲一兩天,等我差使發表了,我們再去一趟,你看好不好?」 魏有德道:「只要你答應不失信,遲個一天兩天,那倒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她對於你那番意思,是實在不錯,你若不信,我這裏還有一個證據。」 說著,他在身上掏出了一個鑰匙,將桌子抽屜打開。在裏面找出個扁平的紙包,將這紙包一陣忙著解開,就抽出了一張相片,向宋陽泉懷裏一拋,笑道:「你看這張相片,這也假得了嗎?」 宋陽泉接著相片一看,正是玉容的半身相,她半側著身子,一隻手扶了膝蓋,一隻手用一個食指,比著嘴唇。眼珠斜了低看著,嘴角淤著酒窩兒微笑著,只看這一點形態,多麼嫵媚動人!而且旁邊還夾著兩行字,上款是宋老爺愛存,下款是妹妹玉容敬贈。魏有德笑道:「你的面子不小哇。平常的客人,花了好幾百,好幾千,還得不到姑娘一張相片哩。你並沒有花什麼就得了這種好處。你看這種稱呼,是多麼親熱?你要再不去敷衍人家,你簡直太沒有良心了。」 宋陽泉笑道:「這也無非是她一種生意經的手腕罷了。」 魏有德昂著頭歎了一口氣道:「癡心女子負心漢,這一句話,真是不錯。」 說畢,又搖了一搖頭,看他那神氣,實在有些憤憤不平。宋陽泉笑道:「這張相片,是什麼時候給你的?」 魏有德道:「昨晚我因為你沒去,覺得有些對不住人,所以我溜著去見她。極力道歉,說你有公事分不開身。她聽說不但不怪你,而且說公事總是要緊的,不能為了玩耍耽誤了。道歉就千萬不敢當。她為了表示她不埋怨你起見,所以送你這張相片。你想,這人豈不是太好嗎?」 宋陽泉噗嗤一聲,就忍不住笑了。他如何答覆,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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