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白蛇傳 | 上頁 下頁
二四


  許仙道:「為什麼不喝?今天喝了,可以避毒熱,驅蟲蟻,是一樣好東西。」

  白素貞道:「我說的話,難道你忘記了。我身懷有孕的人,喝了怕肚子難受。」

  許仙還是站著的,把那杯子移了一移,勉強道:「肚子裏懷孕,喝了也有好處,小孩兒一樣除毒熱蟲蟻。」

  白素貞也站起身道:「我說不能吃,就不能吃。」

  許仙道:「平常你不是不飲酒的人。喝起來,總是有一定的酒量,今天為什麼滴酒不喝?娘子,你真是不喝,聞聞也是好的。你聞多麼香呵!」

  白素貞一想,丈夫相勸,也是好話。自己煉到一千多年,這一杯雄黃酒,喝下去也不要緊。便拿了杯子道:「好,就喝這杯,不能再加了。」

  說著,她端起酒杯,向口中一倒,咕嘟咕嘟,咽了下去。放下酒杯,誰知立刻像一把剪刀,大有從胃口到肚子裏,都幾乎要被它剪斷。但是依然忍受,手扶桌子角,臉上就不斷白裏變紅。

  許仙道:「娘子,怎麼樣了?」

  白素貞道:「我……我要到床上去安眠片時。」

  許仙聽說,連忙走了過來,要伸手去攙扶。白素貞將手一攔,許仙不能近身。

  她道:「相公,你休要囉唆,妻一人安眠為是。」說著,她手移開桌子,人就歪歪倒倒,向屋子裏去。到了門邊,依然站了一站,皺眉道:「妻一人安眠,相公千萬不要進房。大概兩刻時光,我會好的。」

  她說完,人就向房裏跑。

  許仙道:「我豈能見事不救?這准是中了痧,我趕快去弄點兒痧藥你喝喝吧。」說著,許仙就到店房去,找了一小瓶痧藥,又找了個茶杯,倒了半杯溫熱水。自己搶著步子進來道:「不要緊的,吃一點兒痧藥也就會好的。」

  許仙走到房內,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看看床上,一床夏布帳子下垂,一點兒縫兒都沒有。許仙心想也許是雄黃酒喝壞了事吧?我妻懂得醫道,她不肯喝,一定有緣故。等到好了,我倒要向她請教請教,這雄黃酒,是孕婦不能喝的嗎?他自己把痧藥倒了幾分,將右手巴掌托了。瓶子放在桌上,左手將那杯溫熱水拿著。他慢慢將身子橫著,慢慢地將右手掀開帳子邊沿,然後左手將帳子使勁拉開。

  誰知帳子不打開還糊裏糊塗,不知道什麼。帳子一掀開,他立刻魂飛天外,口裏叫了一聲「哎喲!」人身向旁邊一倒。那右手托的痧藥,已經潑乾淨了。那左手拿的那只杯子,也是哐啷一聲,摔在地上。水潑一地,杯子跌碎了,成了幾十塊瓦片。許仙和衣服一歪,人就滾在地上,身子一曲,兩腿一歪,連第二聲都沒有,大概人是死過去了。

  許仙這裏住家所在,平常很少人來往,加了今日又是端陽佳節,人已經跑空了,越發沒有人來。屋子裏一個在床上睡的,被酒醉了,現出原形。一個嚇得魂不在身,已經跌死在地上。

  這樣沉寂地過了一刻時光,又沉寂地過了一刻時光,已經是未牌時分,小青躲過午時三刻,來到後院。她心想,相公一定是看龍船去了,只有白素貞一人在家裏,趕快前去為是。

  小青走到堂屋,見桌上還擺了不曾用完的酒食。連忙叫了幾聲「大姐」,沒有人答應。小青心想,飯也不曾用完,他們就走開了,夫婦兩人,真是恩愛。小青就向屋子裏走去,口中大姐還沒有叫出來呢,只見許仙跌在地上,趕快一摸鼻息,進出氣都斷了。小青也嚇了一跳,趕快把許仙一抱,放在竹床上。走到床邊,叫道:「大姐,你快醒一醒啦。」

  那帳子動盪兩下,白素貞扶著帳子起來,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問道:「你回來了?」

  小青道:「大姐,你是怎麼弄的。許仙卻已被你嚇死了!」

  白素貞一回頭,才看見許仙筆直躺在竹床上。趕快跑下床來,伸手將許仙一摸,一點兒鼻息都沒有。摸摸身上,四肢冰冷,人已經嚇死了。她不由得眼淚如下雨一般,哭道:「這是我害死我夫,我願捨死忘生要來救相公一命。」

  說著,站立起來,將衣襟撩起,擦乾眼淚,看那樣子馬上就要走。

  小青道:「人死豈能複生?大姐好像要走,請問,到哪裏去,可以救活相公?」

  白素貞道:「妹難道不知?有一種靈芝草,人死不過三日夜,尚能救活。」

  小青道:「大姐原來提到仙草,此草生長在昆侖山上,平常均有人看守,我們怎弄得到?」

  白素貞道:「所以我說九死一生,要把它弄到手。我走之後,賢妹可以把相公搬上床去,放下帳子,就說相公生病,病在床上,旁人不許煩擾他。若三日之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說相公死了,從事發喪。」

  小青道:「大姐,三日之後,你不回來,又上哪裏去了?」

  白素貞道:「賢妹,我還有哪裏去?三日之後,還不能夠回來,不是為看守仙草者所擒,就是死於他們短劍之下,不能回來了。」

  小青聽了這話,不由得兩淚向下直流。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白素貞道:「哭有什麼用?你把我雙劍拿來,讓我插在身旁,以防萬一。」

  小青道:「這是應當預備的。不過他們人多,恐怕不能取勝,還是不以動武為妙。」

  白素貞點頭道:「那是自然。」

  小青拿了小襟擦乾眼淚。急忙到後房去,將兩把寶劍取來。

  白素貞急急忙忙,梳了個靈蛇髻,將白綢子紮了護腦包頭。身上換了短衣,齊胸一排紐扣。用丈二白綢,系上護身腰帶,將雙劍插在身後。拿梳粧檯上銅鏡,自己照了一照。就對小青道:「好了,我去了。家中的事,請你費心了。」

  小青道:「你放心吧。」

  白素貞站著朝許仙臥倒的身子,深深道了個「萬福」,對許仙道:「我為相公求靈芝草去了。也許老天可憐為妻,賞一棵靈芝草,也未可知,你等著吧。」走到房門口,又對許仙望望。說不出來那種難過,又不免落下幾行淚。

  小青道:「大姐,你走吧。好早去早回呵!」

  白素貞道:「是!聽我好音吧。」說著,走出房門口,忽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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