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白蛇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


  船身大,平常的時候,遇不到風,劃櫓搖槳,要小十天才到。可是白素貞一上船,就遇到了順風,一天便走了八九十里。船一停,風也就息了。

  在船上的人,當時以為偶然如此,也並沒有什麼奇怪。可是到了次日,天色剛亮,白素貞起床,推開船篷,船上通亮,她就伸手對天上連指了幾指。說也甚為奇怪,順風旗子,便嘩啦嘩啦直響。

  船上原來是沒有床的,只是艙裏邊,把船板高懸兩格,這就算是床,所以起床推窗子,都在一處。

  許仙睡在床上,也早醒了。蓋了一床薄被,只朦朧地假睡。等到白素貞起來,正是背對了他起身的,以為許仙並不知道,所以對天上指了兩指,接著就是順風旗響。許仙看見心想,怪呀,我妻會呼風喚雨嗎?但當時也沒有作聲。

  到了吃過午飯,大家爽談。

  許仙就道:「娘子,早上沒有起床的時候,我看見你對天上指上幾指,以後就順風了,莫不是你會呼風喚雨嗎?」

  白素貞坐著,對天一望笑道:「我哪有那種能耐。沒有沒有,我指天上的星星呢。」

  許仙聽了,以為是自己多疑,也就算了。

  可是有一層,這一路直到蘇州,總是順風。

  一日來到蘇州,船停在宮門外。許仙上岸,打聽自己租的店鋪,果然在觀前街上。向那裏一看,是一家大鋪面。那兩位老用人已經探聽得老闆要到,把房屋打掃得乾乾淨淨,所有藥店裏經營材料,可以說已經辦齊。這兩個用人,馮子厚、李本良,正在鋪面裏料理藥材。看到老闆來了,趕快迎接。

  許仙看到店裏齊備,自己暗下驚異。心想這些東西,要自己來辦,起碼也要半年,兩位老夥計,卻連店面瓶罐,大大小小,都已辦齊。兩位夥計,又帶了老闆參觀藥店裏面,共是三進,兩進作藥棧,一進住家,也是處理得井井有條。記得白娘子同我說過,店鋪事不用我操心,我只要大公無私,和夥計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行。當時,我疑心她的話,完全是寬我的心的。現在到店鋪裏觀看一下,真是不用我操心,賢妻什麼事都是內行,對人也極為善任,許仙你真是幾生修得呀。

  當時看了之後,十分歡喜,對馮、李二位,誇獎了一番。很歡喜地回到船上,告訴了白素貞。即刻把船上東西陸續搬進了店裏。

  許仙將房子第二進,作為住家的地方,這樣,所住屋子,前後都照應得到。這屋,是五開間,前後開了窗戶,內外透明。第一大間,當然是堂屋,左邊一間屋子,作為住房。堂屋東西,就是杭州客廳所擺的。左邊住房,進門便是梨花木的梳粧檯。右手是紫檀木的兩架多寶櫃,隨著大小木格,放了大小的古董。左手放了兩架衣櫥。在空當兒裏,擺上兩張梨花木椅子。上面是雕花床,外添兩個瓷墩。梳粧檯之下,也擺了四方杌子,還有洗臉架,設在梳粧檯邊。

  小青站在門旁邊道:「衣箱衣櫃,都放進後頭屋裏,這當然是大家庭裏的排場,可是有一項,小寶貝的小床,現在放在哪裏?看一看,簡直沒有了地方呀。」

  許仙道:「我們沒有小寶貝啊!」

  小青道:「遲早會有呵!」

  白素貞笑道:「小青在取笑我們呵!」

  小青道:「取笑?難道姐姐不要一個小寶貝嗎?」

  許仙只是傻笑,繼續拾點東西。忽然想起一樣事情,便道:「娘子,你還要施診,適宜在什麼地方?」

  白素貞道:「我看前面一進,有旁屋三間,就在天井旁邊,那裏合適。至於不夠的話,臨時再想法子。」

  許仙道:「施診的話,是不要錢的,當然天天有人。但一連三間,都作為候診室,這就要診好幾十人,這麼些房子還嫌不夠嗎?」

  白素貞道:「相公,你往後看吧。」

  許仙知道娘子醫道不錯,只得答應「是」。

  這家藥店,取名仁愛堂。這也是白素貞的意思。她以為藥店,並不是完全為營利掙錢的,真正意思,還在救人呵!對於她自己施診,定的是每日上午,到吃午飯,都是隨到隨看。若是病人不止一個,就以到藥店的先後為憑,散給木牌號碼,憑號碼入診。還有病重的,醫生可以提前就診。若論向店中取藥,也完全看病的情形,隨便你給。遇到病家真窮,那就白送。

  他們是七月初一開張,起先人家聽到女郎中施診,以為這裏或者有什麼緣故,還只兩三個人來看。後來施診將到一個多月,來看的人加多,在兩三個月之內,那就診的人就由兩三個加到十來個,後來更由十來個加增到二三十個了。

  他們這施診室,是南房。第一、二間,是打通了的屋子,裏面有長板凳、長桌子,還預備的有茶,這是候診室。病人和護送的人,全在這裏候著。第三間是診室,有四仙桌子,靠桌子放了三把椅子,一把郎中先生坐的,一把是抄藥方的座位,一把是病人的座位。郎中不用說是白素貞了,抄方子的人呢?有時候是許仙,有時候是小青。原來他們都是認得字的。

  當有病的人,已增加到二三十位,還有增加的趨勢。許仙便道:「娘子,每天早起,就出來施診。一看就是二三十位。就是不太耗時候,一個病人,至少也要四五盞茶時。算算看,打發病人,娘子須多少時候?我看,施診人數還須加以約制。」說話的時候,是晚飯之後,許仙坐在椅子上,向白素貞這樣善意地勸阻。

  白素貞也坐在瓷墩上,就笑道:「相公這話,就我個人來說,自然是正理。可是我們來想想看,這批候診的人,都是出不起錢的人,來了病人不看,良心上過不去。」

  許仙道:「娘子是番好意,自然來了都要看。可是這樣增加,將來加上一百號,娘子也忙不過來吧?吃飯喝茶的工夫都沒有,娘子怎樣辦?」

  白素貞還沒有答言,小青進來了。她道:「相公說的話,是在理上。就說抄方子吧,相公有事我辦,我有事相公辦,有時候也覺很忙。加以約制,這倒是不可少的。」

  白素貞聽了都這樣說,加以約制,倒也是可以的。於是想了一想,規定每天以二十五號為限,多了就退到次日。由許仙寫了字條,貼在門口。

  這樣一來,候診的人,天天就到二十五號為止。掛號的人,先自頭天掛起,後來前兩日掛起。白素貞雖然過意不去,但為精力所限,也沒有法子。

  這樣施診救活的人,不可數計。而最著名的,就有以下的幾位:一位是汪婆婆,三個兒子,都是賣力氣的人。她患風濕病,已經走不得路,眼睛還瞧不見路。白素貞把她的風濕治好了,眼睛復原。一位是章公公,六十幾歲老頭子,患了老脾寒,還帶痾痢。白素貞幾劑藥就把他治好了。一位是孫玉虎,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卻患的傷寒,燒得人迷迷糊糊,眼看就要不行,也是一治就治好了。一位吳家大嫂,害乳瘡,非常厲害,乳頭出膿,連飲食都不能進。白素貞讓她住在店堂後面,治了幾天就好了。

  這樣的病,除非真治不好,她才勸病家,另找高明。其餘總是手到病除,而且好得非常快。是那吳家大嫂向治好了病的人一說:「白娘娘真是大賢德的人,不但病是白瞧,甚至藥都不要錢,我們總該湊兩個錢,做一塊匾向她醫室一掛,表表一輩子不忘記她的情誼吧!」

  這些人一聽,都說「好」。吳大嫂一邀,就有五十人。於是就做了一塊匾,上寫「女界華佗」。上款小字,寫著:

  仁愛堂女店東白素貞女史,吾人名之為白娘娘,施診施藥,吾人均告痊好。尚有店東許仙先生,娘閨友小青女史,亦同施惠。書此永志不忘。

  下款就列著五十人的姓名。一日下午,五十人抬著這塊匾,還有鑼鼓,送到仁愛堂來。白素貞自然高興,就是許仙、小青也覺得沒有白忙。於是將五十人挽留在店,茶點招待。大家都吃得盡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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