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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新聞圈外的新聞(3)


  這封信到了蘇伴雲手上,他卻有一點不解,說到這段新聞,在重慶城區的人看重慶的報,自早早的知道了,何況彼此是個初交,並無痛癢相關的關係,又何勞將報上這段新聞特地報告了來?那天她留了一個紙條子來約會,只因看戲回來過晚,第二日早上起得遲,沒有去赴這個約會。而她在信上倒沒有提起。他揣度了一會,卻因時已在晚飯以後,要去看王玉蓮的《鳳還巢》,且放下一邊,立刻就到戲館子裏去。

  事情恰是巧:玉蓮送他的座位,常有一個老看客坐在左右,久而久之,也就相識了,這人便是丁了一。這晚他又來了,兩人恰好相聯結的坐著。因戲臺上墊了一出乏味的滑稽戲,蘇伴雲便找了他談話道:「丁先生,貴報昨天登了一篇特寫,寫的是我的朋友,是你寫的嗎?」

  丁了一點頭笑道:「是我寫的,這位老小姐是內人的同事。」

  蘇伴雲笑道:「那麼,這篇文章有點秀才人情在內了。」

  他道:「哪倒不,我因為她是一個老處女,頗有可取之處,所以特地為她寫上一篇。」

  蘇伴雲笑道:「有可取之處?你覺得她是哪一點可取呢?」

  丁了一笑道:「似乎蘇先生對她很熟,知道得很多嗎?」

  蘇伴雲點點頭道:「這位老密斯,有些地方是值得人同情的,可是也有些地方過於矯情,我就覺得……」

  說著他笑了一笑。丁了一道:「蘇先生覺得她怎麼樣?」

  蘇伴雲笑道:「覺得她還是可以予以同情。」

  說著他就昂了頭去看臺上的戲。丁了一看到他這副情形,仿佛這裏面有些新聞,便道:「這位老密斯,有沒有一點羅曼斯呢?」

  蘇伴雲道:「照說,任何一個人,都有點羅曼斯。可是這位老處女,性情孤僻得很,我和她還認識不久,不知道她過去的事。你們新聞記者,正好向她打聽,為什麼你不向她訪問一下呢?」

  丁了一道:「中國人的習慣,那究竟與歐美不同。在外國當新聞記者,遇到這樣一位小姐,你就徑直的問她,有沒有愛人?那也不要緊。若是在中國,你要對一位小姐問她有沒有羅曼斯,那不是找耳光挨嗎?」

  蘇伴雲道:「據我猜想,她還沒有愛人。她究竟是中年人了,不能不為有個歸宿,也就因了這個原故,她心情頗為苦悶。由苦悶而變到性情孤僻,那或者也是理所必然。」

  丁了一笑道:「這樣說來,蘇先生究竟予她以同情的成分居多。」

  蘇伴雲點點頭道:「也不妨這樣地說罷。」

  說到這裏,臺上的王玉蓮已經出場,這是兩人來看戲的主要目的,自是把話停止了。兩人把戲快看完了,丁了一道:「蘇先生和王小姐認識,可以不可以介紹我到後臺去和她談談?」

  蘇伴雲道:「這當然可以,你也替她寫上一篇嗎?她可是社會上極熟的面孔。」

  丁了一道:「那倒不是。剛才我和蘇先生的談話,這都是新聞圈外的新聞,我們現在搜羅起來將來有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上一用。」

  蘇伴雲道:「你這話,我有點不懂。」

  他笑道:「譬如說罷,華小姐有一天和人結婚,老處女出嫁,不能不算新聞了。那時候有用得著的參考資料,我就可以加進去。」

  蘇伴雲搖著手道:「那可使不得。你將來新聞上這樣加上一筆,她的朋友蘇某人,就向她表示過同情,那豈不是大大的笑話?」

  丁了一笑道:「當新聞記者的,當然也不會那樣笨。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若是華小姐有一天和蘇先生結婚呢?那末,這樣的伏筆,今日就不可少,甚至我還可以詳細一點寫出,就說這話是和蘇先生在戲館子裏看戲時候說的。」

  這時戲已完了,戲館子裏人紛紛地向外走。蘇先生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哪裏有這樣一回事情?」

  丁先生道:「也正為不會有這樣一件事,所以我說這是新聞圈外的新聞,然而圈子外的新聞,有時也可以寫到圈子裏來的。你相信不相信?」

  蘇伴雲點點頭道:「相信相信。我們趕快上後臺,去晚了,王小姐就走了。我知道的她每晚唱完了戲,要趕回去吃一頓豐盛的消夜的。」

  丁了一道:「這樣說,蘇先生也就和王小姐很熟了。」

  蘇伴雲笑道:「那末,你以為這又是圈外新聞。」

  這樣說著,兩人已是向台後走去。

  丁先生隨在蘇先生身後,自是怕他有所顧慮,因道:「請蘇先生放心,我決不會把圈外的新聞隨便拉入圈內。」

  蘇伴雲對這話,也只有報之以微笑。他們走進後臺,伶人都已卸下了戲裝,紛紛在洗臉穿衣服。在角落裏有一塊舊佈景,揀了一個小屋,裏面一盞電燈,光亮充足,兀自隔著這佈景的白布,透出一團光圈來。蘇伴雲對於後臺情形,也不十分熟悉,見佈景隔間的口上,有一個男子伏在小桌上正在捆束一個大白布包袱,他也沒有感到有不可向前之處,口裏說著王小姐,有一位新聞記者來訪你了。人就徑直的走向了前。待他看到王玉蓮時,倒不由得猛可的向後一退。這裏有張三屜桌子,上面放了搪瓷面盆和大鏡子,她上身穿一件粉紅色緊身衛生衣,下身穿短衩兒,正彎了腰在洗臉。蘇伴雲心裏不覺的喊著,這才是圈外新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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