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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夢 在鍾馗帳下(2)


  鍾馗笑道:「郁先生,你何必過於謙恭,我們都是讀書人,正要惺惺相惜。」

  說著,走出位來,兩手來將他挽起。郁席贊更是受寵若驚,便站起身來,打躬連道不敢,鍾馗乘他不提防,伸手在他頭上一撕,隨著那裂縫所在,擲下一塊厚皮,正是他外面表現出來的面皮。在這面皮之下,現出他的真面來,卻是紫藍綠惡蛇皮一般的顏色,那耳目五官,更是不容易去分辨。鍾馗不由哈哈大笑道:「你好大的膽,敢戴了假面具來騙我。」

  說著,手提劍起,向他劈去。可是這軍帳上有幾個蛀蟲蛀了的小窟窿。那郁席贊身子一縮,就由那窟窿鑽跑了。鍾馗無從追趕,氣得提起劍來,只在假面具上亂劈一陣。我由帳後迎了出來,因笑道:「幸是鐘先生身後明鏡高懸,要不然,怎樣會看出來這個滿身斯文的人,是一位假面具的惡魔。」

  鍾馗道:「剛才遲幾秒鐘,讓這妖魔逃去,別的不打緊,這東西在我這裡無隙可鑽,惱羞成怒,勢必去勾結丑類,圖謀報復。我軍刻不容緩,今晚必定要窮追上去,免得這些丑類集合一處,又另有圖謀。關於軍機大事,我自然不便多說,退到一邊去。」

  看過鍾馗《斬鬼傳》這部小說的人,自然都會知道鍾馗所統率的這一部神兵,在這神字上是玄妙得令人不可捉摸的,我也不在這時去捉摸他們一些什麼,只有聽候鐘元帥的話,教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他倒並不要我制標語口號這些宣傳品,不過在對外是些安民告示,對內是些行軍規則。他也曾對我說,制標語口號,那是對方的拿手好戲,在這上面,讓他一著,卻也沒有關係。這樣,我就做我分內的工作。到了四更天,鍾馗下令前進。天色大明,我們到了兩山之間,夾峙的一座山堡,堡上旗幟飄揚,鼓角齊鳴,倒也像是有嚴整的警備。鍾馗下令,就遙對了這關口,在一座小山頭上紮營。鍾馗將我叫到中軍帳裡頭,向我笑道:「有件大功,要你去立,你可能去?」

  我道:「我手無縛雞之力,能立什麼大功?」

  鍾馗笑道:「正是需要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去辦這件事。前面這座關,叫著阿堵關,守關的主將叫錢維重。他本不姓錢,他以為人生在世,只要有錢,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就改了現在的姓名。惟其如此,所以他僅管守著關口,可是放著大批的生意買賣人來往。你可以裝著一個商人,帶了兩車子貨物進關去看看。」

  我笑道:「這是間諜了,我一個書呆,幹這樣的精密工作,那豈不會誤事嗎?」

  鍾馗道:「雖然那麼說,什麼也不必你打聽,你只帶了兩車貨進城,在關裡住一夜,就立刻回來。」

  我道:「能這樣自由嗎?」

  鍾馗道:「你與我無怨無仇,我也不能平白地害你。」

  說著,不由分說,就派了幾個兵士,強迫著我出了軍營。我糊裡糊塗的帶了兩部騾拖貨車,向這阿堵關前進。這裡進關,是一條人行大道,出我意料,卻是一點戰鬥意味沒有,肩挑負販的人,就在這路上來來往往。我帶了兩大車貨,由四匹騾子拖了向前,也就心裡安定些。到了關口上,雖然看到有盔甲鮮明的兵士,手拿了刀槍劍。可是這些做生意買賣的人,成了個熟視無睹的姿態,繼續著向前走。我想,要人家不疑心,一切要裝得很自然,和其他做生意的人一樣。不然,我白送了性命,還誤了鐘元帥的大事。

  於是我故意緩走了兩步,貼近大車進行,表示我和這大車是一個集團,緩緩地走到了那守卒面前了,我見前面有一個賣桃子的小販,放下一筐桃子,卻向那隊守卒的班長遞過幾個桃子去。那班長將桃子捧著頓了兩頓,眼注視這小販這樣,這小販又遞了幾個桃子過去。那班長才微笑了一點頭,意思是放行過去。

  我想,原來只要行這一點小賄賂,這並不難辦。我這兩大車,全是棉紗,不知鍾馗營裡怎麼會有了這個東西。照著販桃子的那小販,就給那守卒班長幾個桃子,難道我也就給他一卷棉紗嗎?一小卷棉紗,既無用處,也不容易賣錢。但時間卻不許我考量,兩輛大車,已經到了城門下,走近了這班守卒。我急中生智,在身上摸出了一張五元鈔票,暗捏在手。

  等到那班長走近一步時,我便將鈔票交給他,他看到是五元一張的便點了頭笑道:「呵!今天才回來,這次買賣好哇?改天街上吃茶。」

  我含糊地答應著,大模大樣進關,心想,這也太容易打發了,兩車子棉花,也不過五元的賄賂,就放過去了。我這念頭轉過,才知道我是大大的錯誤,原來這是第一個城門的月城口。轉一個彎,有比較大的城門,站著更多的守卒,一個小將官,身披軟甲,腰橫綠皮劍鞘,露出寶劍柄,柄上墜兩掛紅穗子,直眉瞪眼,瞧著進城客商。這已不是月城口那樣馬虎,無論什麼擔挑車引的貨物,都要歇下來讓守卒們檢查一番。在檢查的時候,貨主就向站在將官面前一個侍衛,悄悄地手一伸。不用說,這是我在前面已實行的那個法子。

  我想,剛才送那班長五元,他很客氣。這是一個小將官,加十倍奉俸,大概可以打發過去了。於是在身上又摸出了五十元鈔票,等車子停著檢查的時候,我也把這錢送到那侍衛手上。他看了一看,面帶笑容,向那將官輕說了一聲。到底是一位將官,頗有身份,面上那股子威嚴,略松了一松,便點頭道:「這人,我認得,是常來常往的一位商家,不用檢查,讓他去完稅吧。」

  我聽了這話,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次賄賂,還與正式納稅無干,我看後面要進關的貨擔貨車,還是很多,不要攔了人家的去路,立刻引了車子進關。果然在關左側有一座小洋房,門口掛了一塊直匾,大書特書「私貨嚴厲檢查處」。進關的商販,都把貨物停在門口敞地上,再等候檢查,我怕做錯了手腳,露出了破綻,只歇在遠遠的,偷看別人的動作,見是經幾位查貨員看過了貨物之後,給予一張字條,然後商人拿了字條進房去了。每個人手上,都拿好些鈔票,看那樣子,是去納稅了。不一會,查貨員到了我這貨車面前,看了一看,向我道:「你就是這兩車棉紗?」

  我道:「是。」

  他道:「你就是這兩車棉紗?後面還有嗎?」

  我道:「沒有。」

  查貨員對我上下看了一看,冷冷地道:「你當然懂得這裡規矩,我說一聲,你這是私貨,你就全部充公。」

  我說:「是是是。我是初次押車,不懂規矩,聽你先生吩咐吧。」

  查貨員道:「憑你這兩車貨,給個二三百元,也不算多。過多了,你也拿不出手。」

  我也不再等他說一字,立刻數了兩百元鈔票給他,他在手拿的單子上,用自來水筆填了一張,撕下來,交給我,微笑道:「你老闆真是初次押車,一向沒會過,你不是謊話。我索性指示你,大概你這車貨,照定章要納一萬元的檢查費。你和那位稽核說一聲,這車上有一包紗是他朋友帶給他的,請他收下。

  那麼,他只要你納一兩千塊錢就算了。朋友,我不白花你的錢呵!」

  說畢,笑著去了。我拿了那單子一看,上面石印好了現成字句,中間留幾個空格,是自來水筆填的。上寫查得商人趙二,由口外運來土紗兩車,共計十二包,委系土產,並無其他私貨物,及一切不法事情,請稽查後放行,年月日私貨嚴檢處章。看這張字條,由頭至尾,並無一個要納稅的稅字,不過是完成一回檢查手續而已。可是販貨的人,都拿了這張條子到屋子裡納稅,仿佛這是一種彼此默契於心的事。多此一舉的檢查放行,就不知其用意何在。尤其是那下面代我填的名姓趙二,姓是第一,名是第二,他倒是不費思索的代填了。

  相反的,這就可以想到所謂檢查是怎麼一回事。我拿著這字條,就隨了那絡繹不絕的人,也擠到屋子裡去。哦呵!這裡好忙的公事,像銀行裡的佈置一樣,縱橫兩個櫃檯,外面站滿了販賣私貨的商人,紛紛向櫃上遞款。我看到一位身著長袍,頭戴方巾的人,坐在寫字樓邊,滿臉正氣。只看大家收款的人,想是一個權威。管他是不是那查貨員所說的稽核,便遙遙的向他點了一個頭。他便走近來,隔了櫃檯問我有什麼事?我道:「你先生是……」

  他道:「我是這裡總稽核。」

  我笑道:「對了。我有一個朋友,托我帶一包棉紗交給總稽核。」

  他立刻笑著點頭道:「有的有的,有這麼一回事,東西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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