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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夢 星期日(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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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君笑道:「原先每逢星期日,總不免到新書店裡去站站書攤子,帶幾本雜誌回家,現在我就沒有這興趣了。第一是雜誌上的文章,找不到新花樣。有些文章,簡直是我們在辦公廳裡擺龍門陣說的話。第二是香港、上海來的雜誌,價目太貴,一塊多錢買一本小冊子,只能看二十分鐘。假如要雜誌來消磨這個星期日,總要二十塊錢才夠。」 說著,他做鬼臉,將舌頭一伸,又搖了兩搖頭。 接著道:「三來呢?在內地印的雜誌,印刷過分的欠著高明,紙又壞,手一掀就破了。我的目力不好,手又是汗手,土紙雜誌于我不適宜,現在我們幾個朋友專門彼此換著借書看。開始自然互換雜誌。後來雜誌換完了,就換一折八扣書看。不想在這裡面居然找出了趣味。其實一折八扣書已經漲到照實價再加若干了,然而我們還是這樣叫它,算一算比兩三塊錢買一本小冊子便宜得多,合適的,我們也採辦一點。」 我笑道:「黃君此論頗得我心,但是這樣,未免與抗戰無關。」 老柳把頭一昂道:「與抗戰無關?我覺得不做有礙抗戰的舉動,這就是愛國分子了,你看看這茶棚子裡坐著談天的人,誰是在幹著與抗戰有關的?」 黃君皺了兩皺眉,笑道:「說句良心話,國家待我們不薄,我們真沒有把什麼來貢獻給國家。上辦公室去,無事可做,抽煙喝茶看報,至多是陪著大家開幾小時的會,罰坐一回。出來了,遛馬路找朋友是上等。此外是不必說了。我也不知道這些人都幹著什麼這樣忙。今天我走了三個旅館,兩家小公館,全沒有找著人。」 老柳笑道:「你總算不白跑過這天了,走許多地方找朋友。」 黃君笑道:「我找著朋友又有什麼事,還不是談天嗎?最後,我想著,總也有和我一樣因沒有樂子而來上茶館的。所以到這裡來。不想,果然碰著了。」 話說到這裡,大家已都感著無話。在高處向下俯視,見山岡下面兩條馬路,高亮著一批路燈。其中有一位孔君,外號老南京的,笑道:「天晚了,走吧,我們到老方家裡去打八圈吧。」 說著,他舉著兩手,伸了一個懶腰。士幹向我看了一眼,笑道:「為了躲開牌局,外面跑了這一天,結局,還歸到打牌上去。」 老柳笑道:「老張,你認識得老方嗎?雖然,他的太太,你一定認得!」 我笑道:「你不像話。」 老南京低聲笑道:「真的,老柳的話沒有錯。」 說著,把腦袋伸到桌子中心,將話報告給大家。他道:「此公是秦淮睥睨一世的歌女。」 老柳笑道:「可是不說破,見了面,誰都不認識她。也不過三十歲吧,不想老實到那個樣子,臉黃黃的也不抹胭脂粉,總穿件藍布大褂,除了上小菜場買小菜,決不離開先生一人出門,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他說著,將手敲了桌沿,表示擊節讚美之意。老南京道:「老方倒很大方,並不諱言以往的事,太太雖不出門,二三規矩朋友到他家打小牌,倒是歡迎的。因為太太哪裡不敢去,在家也太無聊了。」 士幹聽了這話,不覺興奮起來道:「你們說的這位方兄,我也認識的,他竟有此豔福。我知道,他家去此不遠,拜訪他去。我真想著南京,見見熟人也好。」 老南京道:「去,我們奉陪。但是要湊一位牌角的話,你可不能推辭。」 士乾笑道:「去了再說吧。」 於是茶座上人,因了這話,分作兩部分,一部分另找辦法,一部分去訪秦淮河上睥睨一世的人物。我不認識這位方先生,當然不能去。去的是老南京老柳和士幹,加上主人翁,正好一桌牌。走出茶亭,士幹向我笑道:「你也無事,到我家裡吃晚飯去。」 我聽他的口音,簡直是不想回家吃飯了。因道:「我沒有星期,本來是抽空陪你,現在該回家了。」 於是先走過分岔路去。隔了一叢短樹籬笆,聽到士幹問:「他們家打多大的?」 老南京道:「消遣消遣,至多小二四。」 笑音不斷漸漸遠了。士幹躲了一天的牌局,是不是會去打牌呢,這就非我外行所能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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