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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夢 一場未完的戲(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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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聰走回轉來,將手指頭在桌面上畫了兩個字笑道:「不就是關於士龍的問題嗎?這件事,依著我是很容易辦,就說他不是爸爸的兒子,靠著我們人多,外面有舅舅,裡面有母親,一腳把他踢出申家的門就算了事。雖然爸爸不願意,權在我們手裡,這樣做了,他也沒奈何。你們既要吃羊肉,又怕膻,說是這樣硬幹不好。這就天公地道的說,他實在是爸爸的兒子,不過是如夫人生的罷了,三一三十一,也分他一股,好在所分是公司的不動產。至於現金和貨物,他並不清楚,隨便點綴他一點,就行了。這樣還是我們兄弟倆佔便宜。可是你們又不能忍耐。拖泥帶水,天天鬧家務,天天想辦法,鬧得生意不能做,娛樂也不能安心享受一下。甚至不能好好吃一頓飯,睡一宿覺,真是何苦來?」 他暢暢快快的說了一套,士鳴沒有搭言。申老太彎了腰,踉踉蹌蹌到士聰面前來,將手指點著他,哆嗦著道:「你……你……你……你是我的兒子?你簡直是漢奸!你爸爸討姨太太的時候,幾乎把我氣死。不是我裡裡外外,遇事謹慎,我早滾蛋了,今天哪又能讓你兄弟兩個做大少爺二少爺?好容易熬到那賤女人死了,士龍賤種又長大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父親說,他一個無娘的孩子,何必理會他,只當多養一個閒人吧。我也是一番好心,把他容留下來。於今他人大心大,簡直要做店裡的老闆了。他要再得一點勢,抓了店裡的權,你們趕得他走嗎?他記起前仇,恐怕連店門口躲風避雨,也不許你們站一下呢,將來只看你兩個討飯罷了。」 士聰被他母親連指帶罵的數說著,他只有仰著脖子連連的向後退了去,瞪了大眼,望著申老太太道:「你不要急,你只要有辦法,我也贊同。」 他退到了一扇窗子下,偶然回頭向外看去,就向外點著頭道:「我來了我來了。」 他扭轉身推門出去,遙遙的聽到門外一陣汽車喇叭響。申老太太歎了一口氣道:「話又說回來了,也無怪老頭子不能相信你們的話,人家養的兒子,每天總還跑到店裡去一趟,做一點表面功夫給人看。你兩人只曉得向老頭子要錢,有了錢就去吃酒賭錢玩女人。」 士鳴道:「不要嘮叨了。我剛才說幾句話,已經引動爸爸的肝火了,看看下文怎麼樣?我暫時出去一次。」 申老太太道:「趁著你兄弟在這裡,你爸爸不在這裡,我想和你們商量商量,你看,又鬧一場沒結果。」 說著,伸手將桌子拍了一拍。士鳴已走出門去了,卻聽著門外有人哈哈道:「不忙不忙,等我和你母親說幾句話然後一路走。」 隨了這話,一位穿藍布長袍黑鬍子人,拖了士鳴一隻手一路笑了進來,申老太起身笑道:「大舅回來了,早來一步就好,你看這兩個在這裡胡攪了一下午。」 這位大舅且不忙說話,卻伸手在大袖子籠裡去摸索了一陣,摸出了一隻白手巾包來,解開那手巾包,有兩個蘋果兩個蜜柑,都放在桌上,笑道:「今天中午,有人請吃飯。我在席上帶來幾個水果給姐姐嘗嘗。」 說著,取了一個蘋果,將白手巾拂拭一陣,把蘋果遞到申老太手上。她接著蘋果看了一看,笑道:「這是天津蘋果,很好的,這裡恐怕要賣到四五角錢一斤吧?」 大舅笑道:「就因為你老人家裡平常捨不得買了吃,所以我帶一個回來給你嘗嘗。」 申老太將那蘋果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遞到鼻子尖上聞聞,笑道:「這蘋果在南方是不容易找到。」 說時,回頭望了士鳴道:「你看,我們也是手足,我們彼此兒女一大群了,還是這樣相親相愛。再看你和士聰這兄弟倆,就是仇敵一般,你一槍我一刀的總是誰放不下誰。」 士鳴坐在睡椅上緩緩的噴煙,臉上帶了微笑。那大舅老爺便拱拱手道:「姐姐,不要噦嗦他們吧,他們就很和氣。至於為了不相干的事小爭小吵,那沒關係。凡事只要大體上過得去就是了。我這兩個外甥,大體上是說得過去的,呃!姐姐。」 他特意把話提重了一層,然後把身子向申老太太面前就了一就,手摸了鬍子,正了臉色道:「說到顧大體這個問題,就不能不說到士龍身上來。他在店裡,總也是個少老闆。」 申老太太沉了臉色道:「誰承認他是少老闆?」 大舅倒覺自己這句話大意之至,透著難為情的樣子,舌頭在嘴裡打旋轉,連忙說了這這這,接著笑了一笑。申老太把臉色放和平了,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你是個老好人,什麼人都不願得罪。外面人都這樣叫他,你當著人的面,也只好這樣敷衍著他了。大舅,你說你說,你說他在店裡怎麼了?」 她似乎很著急,兩手操了那副老花眼鏡,一會兒架在鼻子上,一會兒又取下來,只管仰了臉向大舅望著。大舅笑道:「這件事,我就不說,姐姐也該知道。他在店裡和櫃上的徒弟,廚房的挑水司務都成了好朋友,甚至約著這些人在街上小酒店裡吃水酒。」 申老太氣得把身體亂顫,連連地道:「實在不成體統,實在不成體統。」 說時,在屋子裡來回地走著,表示她心裡那一份憤慨。大舅在懷裡掏出紙煙盒子來,取出一支煙放在盒蓋上,先用三個指頭平搓著,頭微偏著,只管出神。然後淡笑道:「失體統不失體統呢,這倒無多大關係,我看這孩子,似乎他另有一番心意,那就是把這些人一齊籠絡到手,成為他的心腹,真有那一天逼得我們……」 他說「我們」兩個字,覺得欠妥,立刻頓住了。改口道:「逼得你們和他周旋起來時,他就有他的黨羽了。」 申老太提到了士龍這個名字,就似乎十分生氣,這時坐在茶几邊,手扶了茶几,彎了腰只管咳嗽著。大舅看到,立刻兩手捧了一隻痰盂過來,放在她面前,皺了眉道:「你這咳嗽的毛病,不能讓它拖下去了,應當請個醫生瞧上一瞧,我有一位熟醫生,可以不花錢把他請了來。」 申老太咳嗽完了,在懷裡掏出一方粗布手絹,擦摸了嘴臉,因道:「士龍這東西若不趕出去,我和士鳴、士聰三個人,只有離開申家讓他了。提到了他我就心裡難過,心病是神仙都治不好的。」 大舅道:「我得了信,說是姐夫找他去了,這是你們的錯。」 申老太道:「不該讓老頭子去質問他嗎?」 大舅道:「姐夫的耳朵就最軟,你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個時候,士龍多半在堆棧裡和夥計捆紮貨包。姐夫若是找到貨棧裡去,看到他一身灰又是一身汗,再想到士鳴、士聰我這兩位外甥少爺,他對士龍還有什麼可說的?他進店去,我總是陪著,免得他看見的和我們所報告的不同。在家裡就是你們的事了。」 申老太道:「大舅這話對了,你既知道堆棧裡不能讓他去,為什麼不想法子攔著,倒又回家裡來了呢?」 大舅笑道:「我聽了這個消息,早已派夥計把他拖到店裡去了,我特意回來知會一聲的。我打聽得王大腳的女兒喜歡看戲,我已經買了兩張票送士龍,今天晚上,他必定邀那女孩子去聽戲。姐夫回來,你只說讓他解悶,要他一路去聽戲。我送士龍是包廂票,你們可以坐那最普通的座位。姐夫在戲館子裡碰到了士龍和那女孩子,他就不能忍了。」 士鳴躺在椅子上聽到,便笑道:「我大舅,真是智多星吳用,想出來的主意,又毒又辣。」 申老太指著他罵道:「你這東西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 大舅笑道:「老姐姐你不知道,我向他許了一個心願,還不曾還願,所以他恨我。」 說著,他去到士鳴身邊,連連地拍了他幾下肩膀,笑道:「我的賢外甥,走,我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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