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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宗教(3)


  道教的天堂

  雖然說有瓊樓玉宇、琪花瑤草,總帶著一種潔淨的空白的感覺,近于「無為」,那是我們道教的天堂唯一的道教色彩。這圖畫的其他部分全是根據在本土歷代的傳統上。玉星直接地統治無數仙宮,間接地統治人間與地獄。對於西方的如來佛、紫竹林的觀音,以及各有勢力範圍的諸大神,他又是封建的主公。地上的才女如果死得早,就有資格當選做天宮的女官。

  天女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或是在行禮的時候笑出聲來,或是調情被抓住了,就被打下凡塵,戀愛,受苦難,給民間故事製造資料。天堂裡永久的喜樂這樣地間斷一下,似乎也不是不愉快的。

  天上的政府實行極端的分工制,有文人的神、武人的神、財神、壽星,地上每一個城有城隍,每一個村有土地,每一家有兩個門神,一個灶神,每一個湖與河有個龍王。此外有無職業的散仙。

  儘管襲續神靈

  中國的天堂雖然格局偉大,比起中國的地獄來,卻顯得蒼白無光,線條欠明確,因為天堂不像地獄,與人群畢竟沒有多大關係。可是即使中國人不拿天堂當回事,他們能夠隨時的愛相信就相信。他們的理想力委實強韌得可驚。舉個例子,無線電裡兩個紹興戲的戀人正在于叮萬囑說再會,一遞一聲含淚叫著「賢妹啊」!「梁兄啊」!報告人趁調弦子的時候插了進來——「安南路慈厚北裡十三號三樓王公館毒特靈一瓶——馬上送到!」而戲劇氣氛絕對沒有被打破。

  因為中國人對於反高潮不甚敏感,中國人的宗教經得起隨便多少褻續。「玉皇大帝」是太太的代名詞——尤其指一個潑悍的太太。虛誠與頑笑之間,界線不甚分明。諸神中有王母,她在中國神話中最初出現的時候是奇醜的,但是後來被裝點成了一個華美的老夫人;還有麻姑,八仙之一,這兩個都是壽筵上的好點綴,可並不是信仰的印象。然而中國人並不反對她們和觀音大士平起平坐。像外國人就不能想像聖誕老人與上帝有來往。

  最低限制的得救

  中國人的「靈魂得救」是因人而異的。對於一連串無窮無盡的世俗生活感到滿意的人,根本不需要「得救」,做事只要不出情理之外,就不會鑄下不得超生的大錯。

  有些人見到現實生活的苦難,希望能夠創造較合意的環境,大都採用佛教的方式,沉默,孤獨,不動。受這影響的中國人可以約略分成二派。較安靜的信徒——告老的官、老太大、寡婦、不得夫心的妻子——將他們自己關閉在小屋裡,抄寫他們並不想懂的經文。與世隔絕,沒有機會作惡,這樣就造成了消極性的善,來生可以修到較好的環境,多享一點世俗的快樂。完全與世隔絕,常常辦不到,只得大大地讓步。譬如說吃素,那不但減去了殺生的罪過,而且如果推行到不吃煙火食的極端,還有積極的價值;長年專吃水果,總有一天渾身生自毛,化為仙猿,跳躍而去。然而中國持齋的人這樣地留戀著肉,他們發明了「素雞」、「索火腿」,更好的發明是吃「花索」的制度,吃素只限初一、十五或是菩薩的生辰之類。虞誠的中國人出世人世,一隻腳跨出跨進,認為地下的書記官一定會忠實地記錄下來每一寸每一分的退休。

  救世工作體育化

  至於好動的年青人,他們暫時出世一下,求得智識與權力,再因來的時候便可以鋤暴安良,改造社會。他們接連靜坐數小時,胸中一念不生。在黎明與半夜他們作深呼吸運動,吸人日月精華,幫助超人的「浩然之氣」的發展。對於中國人,體操總帶有一點微妙的道義精神,與「養氣」、「練氣」有關。拳師的技巧與隱士內心的和平是相得益彰的。

  這樣一路打拳打人天國,是中國冒險小說的中心思想——中國也有與西方的童子軍故事相等地位的小說,讀者除了學生、學徒之外還有許多的成年人。書中的俠客,替天行道之前先到山中學習拳術、刀法、戰略。要改善人生先得與人生隔絕,這觀念,即是在不看武俠小說的人群中也是根深蒂固的。

  不必要的天堂

  僅將現實加以改良,有人覺得不夠,還要更上一層。大多數人寧可成仙,不願成神,因為神的官銜往往是大功德的酬報,得到既麻煩,此後成為天國的官員,又有許多職責。一個清廉的縣長死後自動地就成神,如果人民為他造一座廟。特別貞潔的女人大都有她們自己的廟,至於她們能不能繼續享受地方上的供養愛護,那要看她們對於田稻收穫、天氣,以及私人的禱告是否負責。

  發源自道教的仙人較可羡慕,他們過的是名士派的生活。

  林語堂所提倡的各項小掘快,應有盡有。仙人的正途出身需要半世紀以上的印度式的苦修,但是沒有印度隱士對於肉體的淩辱。走偏鋒的可以煉丹,或是仗著上頭的援引——仙人化裝做游方僧道來選中有慧根的人,三言兩語點醒了他,兩人一同失蹤。五十年後一個老相識也許在他鄉外縣遇見他,鬍子還是一樣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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