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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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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飯後,金福忽然到吳家來找小艾,很興奮地說: 「金槐有信來了!今天早上到的,他們也不曉得,等我回去才看見。」說著,便從衣袋裡取出那封信來,念給她聽。上寫著: 「玉珍賢妻,吾現已平安到抵貴陽,可勿必掛念。在香港戰事發生後,吾們雖然飽受驚恐,幸而倒沒有受傷。惟印刷所工作停頓,老闆複避不見面,拒絕援助,以致同人們告貸無門,流落他鄉。去冬港地天氣反常奇冷,棉衣未帶,饑寒交迫。吾們後來決定冒著艱險步行赴內地,現已到抵貴陽,在此業已找到工作,暫可糊口。現在別的沒有什麼,只是不放心你們在上海,不知何日再能團聚。而且家中生活無著。不知你病好了沒有?你的身體也不好,但吾母親與家裡人仍須賴你照顧。書不盡言,夫金槐白。」 小艾聽到後來,不覺心頭一陣辛酸,兩行熱淚直流下來。 她本來想馬上就寫回信,就請金福代筆,可是這封信她倒有點不願意叫他寫,另外去找了個測字先生寫了。其實裡面也沒有什麼話,不過把家中的近況詳細告訴他,無非叫他放心的意思。她現在也略微認識幾個字了,信寫好了,自己也拿著看看,不是自己寫的,總覺得隔著一層。她忽然想起來從前他給她的「馮玉珍」三顆鉛字,可以當作一個圖章蓋一個在信尾。他看見了一定要微笑,他根本不知道那東西她一直還留著。 次日下午,她趁著吳太太出去打牌,就溜回家去拿那鉛字。馮老太見她來了,便說起金槐來信的事,因道:「這金槐也是的,跑到那地方去——不是越走越遠了嗎?」小艾也沒有替他辯護,心裡想說了她也不懂。 她那鉛字是包了個小紙包,放在一隻舊牙粉盒裡,盒面上印著一隻五彩的大蝴蝶。她記得就在抽屜裡靠裡的一角,但是找來找去找不到。馮老太問道:「你在抽屜裡找什麼?」小艾道:「我有個牙粉盒子裝著點東西,找不到了。」馮老太道: 「那天我看見阿毛拿著個牙粉盒子在玩的,一定給她拖不見了。」阿毛是金福的大女兒。當下小艾便沒有說什麼,心裡想要是查問起來,她嫂嫂要多心了,而且東西到了小孩手裡,一定也沒有了,問也是白問。但是她為這一樁小事,心裡卻是十分氣惱,又覺得悲哀。同時又注意到桌下擱著一隻雙耳小鋼精鍋子,是她借給他們用的,已經敲癟了兩塊。 家裡有小孩,東西總是容易損壞些。金福夫婦帶著幾個孩子在這裡一住兩三年,家具漸漸的都變成缺胳膊少腿的。這還沒有什麼,小艾有一次回來,看見她的一面腰圓鏡子也砸破了,用一根紅絨繩縛起來,勉強使用著,鏡面上橫切著一道裂痕。小艾看了,心裡十分氣苦。金槐到內地去已經有兩三年了,起初倒不斷的有信來,似乎他在那邊生活也非常困苦,一度到重慶去過,後來因為失業,又飄流到湖南,在湖南一個小印刷所工作過一個時期。今年卻一直沒有信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打聽別人,也有人說是長久沒有收到「裡邊」來的信了。 她有一個小姊妹名叫盛阿秀,住在她們隔壁,這一天阿秀聽見說她回來了,便走過來找她談天。只有她們兩人在閣樓上,那阿秀是個爽快的人,心裡擱不住事,就告訴小艾說她的丈夫怎樣負心,她丈夫也是到內地去了,聽說在那邊已經另外有了人。她訴說了半天,忽然想起來問小艾:「你們金槐可有信來?」小艾苦笑道:「沒有呀,差不多一年沒有信了。 聽見人家說,現在信不通。」阿秀道:「哪裡!昨天我還聽見一個人說接到重慶他一個親戚的信。」小艾聽了這話,不由得心裡震了一震。 阿秀也默然了。過了一會,方道:「聽他們說,到重慶去的這些人,差不多個個都另外討了女人。黑良心,把我們丟在這裡,打算不要了。我就不服這口氣——我們不會另外找男人呀?他們男人可以我們女人不可以呀?老實說,現在這種世界,也無所謂的!」她漲紅了臉,說話聲音很大,小艾聽她那口氣,仿佛她也另外有了對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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