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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陶媽便做出十分關切的神氣,道:「外頭壞人多,你可是得當心點。你可知道這人的底細?」小艾便道:「這人倒不壞,他在印刷所裡做事的。」陶媽眉花眼笑地說:「那不是很好嗎?你要是不好意思跟太太說,我就替你說去。這也是正經的事情。」小艾微笑著沒有做聲。她和金槐本來已經商量好了,金槐要她自己去對五太太說,現在陶媽忽然這樣熱心起來,她總有點疑心她是不懷好意,但是她真要去說,當然也沒法攔她,也只好聽其自然了。

  陶媽當天就對五太太說了。五太太聽了這話,半天沒言語。其實五太太生平最贊成自由戀愛,不但贊成,而且鼓勵,也是因為自己被舊式婚姻害苦了,所以對於下一代的青年總是希望他們「有情人都成眷屬」。她的侄兒侄女和內侄們遇到有戀愛糾紛的時候,五太太雖然膽小,在不開罪他們父母的範圍內,總是處於贊助的地位的,但是在她的心目中,總仿佛談戀愛是少爺小姐們的事情,像那些僕役、大姐,那還是安分一點憑媒說合,要是也談起戀愛來,那就近于軋姘頭。尤其因為是小艾,五太太心裡恨她,所以只要是與她有關的事情,都覺得有些憎惡。當下五太太默然半晌,方向陶媽說道:

  「這時候她要走了,她這一份事沒有人做了,你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再要叫我添個人,我用不起!」陶媽笑道:「不要緊的,我就多做一點好了,太太也用不著添人了。小艾也有這樣大了,留得住她的人,你留不住她的心!」陶媽既然是這樣一力主張著,五太太也就不說什麼了。依允了以後,卻又放下臉子說道:「可是你跟她說,是她自己願意的,將來好歹我可不管呵!」

  陶媽把這消息告訴小艾,說好容易勸得太太肯了,她又勸他們馬上把事情辦起來。金槐寫信回去告訴他家裡,他家裡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他本來在一個朋友家裡搭住,現在想法子籌了一點錢,便去租下一間房間,添置了一些家具,預備月底結婚。在結婚前幾天,他買了四色茶禮,到席家去了一趟,算是去見見五太太。他本來不願意去的,因為實在恨他們家,便是一趟也不去,似乎也說不過去,他也不願意叫小艾為難。而且他知道五太太一直病在床上,根本也不會下來見他的。結果由陶媽代表五太太,出來周旋了一會,小艾也出來了,大家在客廳裡坐著,金槐沒坐一會就走了。

  這兩天他們這裡剛巧亂得很,因為六孫小姐回娘家來了。

  六孫小姐出嫁以後一直住在漢口,這次回來是因為聽見景藩的噩耗,回上海來奔喪。這樁事情他們現在仍舊是瞞著五太太,寅少爺已經問過她娘家的兄嫂,他們一致主張不要告訴她,說她恐怕禁不起刺激。所以六孫小姐對五太太說,就不好說是來奔喪的,只好說是因五太太病了,到上海來看她的。

  五太太聽她這樣說,于感動之餘,倒反而覺得傷心起來。

  向來一個後母與前頭的女兒總是感情很壞的,她們當然也不是例外,想不到這時候倒還是六孫小姐惦記著她,千里迢迢的跑來看她,而她病到這樣,景藩卻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她,相形之下,可見他對她真是比路人還不如了。她對著六孫小姐,也不說什麼,只是流淚。六孫小姐只當她是想著她這病不會好了,不免勸慰了一番。

  六孫小姐難得到上海來一次的,她住在五太太這裡,便有許多親戚到這裡來探望她,所以這兩天人來人往,陶媽一個人忙不過來,小艾就要出嫁了,自己不免也有些事情要料理,陶媽便想起那個辭歇了的劉媽。劉媽從這裡出去以後,因為年紀相當大了,就也沒有另外找事,跟著她兒子媳婦住著,吃一口閑飯,也有時候帶著一隻水壺,幾隻玻璃杯,坐在馬路邊上賣茶。陶媽便和五太太說了,把她叫了來幫幾天忙。

  有根自從上次生了氣以後,好些天也沒來,但是這一天晚上他又來了,剛巧劉媽一個人在廚房裡沖熱水瓶,見他來了,她沖著樓上喊了陶媽一聲,告訴她她兒子來了。灶上有開水,劉媽順手倒了杯茶給他,談話中間,便把小艾就要出嫁的消息講給他聽。那天金槐到這裡來,她也看見的,便絮絮的告訴有根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又說他還那樣周到,送了荔枝、桂圓、南棗、白糖四色茶禮。正好這兩天他們這裡常常來客,便把那桂圓、荔枝拿出來待客。陶媽聽見說有根來了,下樓的時候就帶了些下來,又想起南棗是最滋補的,便又包了一包南棗,拿到樓底下來,有根心裡正是十分憤懣,他母親卻抓了一把桂圓、荔枝擱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道:「哪,你吃點。」又把一包棗子遞到他手裡,道:「看你這一向瘦得這樣,把這個帶回去,每天晚上上床的時候吃幾個,補的。」

  有根接過來便向地下狠命一摜,道:「我才不要吃呢!」馬上站起來就走了。劉媽在旁邊倒怔住了,也沒好說什麼,陶媽也只嘟囔了一聲:「這東西!」此外也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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