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惘然記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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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場 景:園中 (芳一手拎著照相機甩來甩去,偕文同行。) 文:你真原諒我了? 芳:不原諒你,也不會請你來了。 文:緯芳!(想吻她) 芳:噯,原諒了你,你不能就得寸進尺呀。(半推半就) (苓在樹叢後採花,隔花見文吻芳。她拿著一把花,立在那裡呆住了。) (隱約見文與芳走了過去。) (苓低下頭去看了看手中的花,突感無聊,手一松,花都落到地下。) 第廿五場 景:客室 (榕陪何啟華教授坐談。) 榕:何教授,我姑父丟下話來,請您無論如何要等他回來,晚了就住這兒。 啟:(笑)好,好。(立起赴窗前)這兒環境真好。 榕:這兒就是還清靜。 啟:(指點)那就是青山飯店吧? 榕:噯。(與啟並立窗前) (在遠景中,文在草坪上替芳拍游泳照。) (啟注意到芳健美的姿態,不覺神往。) 榕:(看了啟一眼)那是我二表妹。 啟:噢。這位小姐活潑得很,活潑得很。 榕:(咳了聲嗽)對了,非常活潑,會交際。(笑)所以許多人造她的謠言,說她「玩弄男性」。 啟:哦?(回到原座) 榕:(倚窗臺立,笑)其實她就是心眼太活,虛榮心又大,恨不得普天下的男人都來追求她。誰要是跟她認真,那可准得受很大的刺激。 啟:(微笑)聽你老兄這口氣,倒好像你也是受了點刺激。 榕:(詫)我?(笑了起來)我絕對沒這危險。我太明白她了,知道得太清楚了。 (芳把浴氅松松地兜在肩上,露出全部曲線,太陽眼鏡拿在手裡甩來甩去,嫋娜地走了進來。見啟,突停步,莊重地把浴氅裹得緊些。文隨後入,拿著照相機。) (榕與啟立起。) 榕:我來介紹。何啟華教授,葉緯芳小姐,陶文炳先生。(啟與二人握手) 芳:我不知道有客在這兒,衣裳也沒換。 榕:咦,剛才不是你叫我來陪客的? 芳:(瞪了他一眼)請坐請坐,何教授。 (眾坐。) 榕:何教授是考古學專家。 芳:考古學!我對考古學最感到興趣了。 (文向她看了一眼。) 啟:(有戒心)是嗎? 芳:幾時您公開演講,我一定去聽。 啟:一定要請您指教。 (男僕入。) 僕:何教授的電話。 啟:噢。(隨僕出) 芳:(拿起照相機遞給文)給表哥也照一張。 (文將照相機對準榕,芳也湊到鏡頭上去看,臉與文的臉挨得很近,耳鬢廝磨。二人突然相視一笑。) 榕:(視若無睹,向芳:)你覺得這何教授怎麼樣?(文扳照相機,給他拍了一張。) 芳:完全學者風度。我簡直崇拜他。 文:嗨,你除了我,不許崇拜別人,聽見沒有?(握住她的手) 芳:(笑)咳,連何教授這樣的人你都要吃醋? 文:不管是誰,你朝他看一看我都要吃醋。 芳:傻子。 (二人含情脈脈四目相視。 (榕半躺半坐,兩手插在袋裡,吹著口哨,不去注意他們。) 芳:文炳,你去拿了游泳衣,上游泳池等著我。 文:好。你可得快點來。(出) 芳:何教授不知道會不會游泳。 榕:(溫和地)噯,我可得告訴你,那何教授呀,你不用打他的主意,白費心。 芳:我不懂你說什麼。 榕:我已經警告過他了,叫他別上你的當。 芳:什麼?(走近前來)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棺:我告訴他你是什麼樣的人。 芳:我是什麼樣的人? 榕:(笑)你還不知道?還問我? 芳:(頓足)表哥,你真可惡。我就不懂,這何教授也有這麼大年紀了,還怕他自己不會當心,要你像個奶媽似的照應他。 榕:我不是照應他。老實說,他要是上當也是活該。 芳:那你幹嗎多管閒事? 棺:因為文炳是我的朋友。 芳:文炳跟我的事你管不著。 棺:我管不著呀?告訴你:不許你跟何教授胡鬧,要不然哪—— 芳:要不然怎麼? 榕:我跟你搗亂,你就是受不了。 芳:(泫然欲涕)表哥,我簡直恨你。 榕:(拍拍她)好,恨吧。我不怕你恨。誰要是給你愛上了可就倒黴了。(出) (芳氣憤,然後她的怒容突化為滿面春風——何啟華入。) 啟:(見她一人在此,有點著慌)咦,他們都上哪兒去了? 芳:請坐。他們一會兒就來。 啟:(想溜)我——我上我屋去休息休息吧。 芳:你累了嗎?何教授?(整理沙發上軟墊)坐這兒,舒服點。 啟:(心悸,不安)不,真的,我還有點事,一會兒再見。 芳:何教授,您在我們這兒挺悶的吧?也沒人可以陪您談談。我是學問根本夠不上,我表哥呢,又有點——(笑著敲了敲頭)有點神經。 啟:(愕然)哦?倒看不出來。 芳:你不覺得他有點奇怪麼? 啟:(思索)呃……噯。也許是有點……奇怪。 芳:其實這話我不應當告訴人。咳,我真替他難受。也是我害了他。 啟:(不解)怎麼? 芳:(頓了頓。微笑)你聽他說話那神氣,簡直像是恨我是不是? 啟:可不是。(片刻的靜默)他——不恨你? 芳:(笑)恨我倒好了。 啟:(終於恍然)哦,他愛你。 芳:我真不該告訴你這話。至少我應當替他保守秘密。(把兩條腿蜷曲著縮到沙發上,坐得舒服點,但忽然發現大腿完全裸露,輕輕驚叫了一聲「噯呀!」急把浴氅拉下來遮住。) 我真覺得對不起他。自從我拒絕了他,他大概受的打擊太重,簡直成了神經病。 啟:我明白了。 芳:(帶笑)你等著吧,他一有機會就會對你說我的壞話,說我是害人精,專門玩弄男性。你不用理他。 啟:當然不理他。 芳:(突換輕快的口吻)我們不談這個了,出去走走,換換空氣。(起) 啟:(欣然立起)好。 芳:你沒事吧? 啟:沒事。我正想出去瞧瞧。(將偕出) (榕入。芳見榕,立挽啟臂,親昵地向他微笑。啟受寵若驚,報之以微笑。然後他發現了榕,與榕目光接觸。啟有點窘,又有點惱怒,立即掉過頭去。) 榕:(閑閑地)出去散步,是不是,何教授? 啟:(頑抗地)噯。 (芳挽啟臂昂然走出,不理睞榕。 (榕瞠目望著他倆的背影。 (苓在樓梯上出現,下樓。她的頭髮已改梳與芳完全相同的式樣。) 榕:(聞高跟鞋聲,回顧見苓)噯,緯苓,你的頭髮怎麼了? 苓:你說這樣好不好?(旋過頭來給他看) 榕:(搖頭)你光是頭髮學她的樣子有什麼用。 苓:(心虛地窘笑)我不懂你說什麼。 榕:(低聲)我早知道了,你不用瞞我。 苓:(倚在最後一根樓梯欄杆上)你怎麼知道的? 榕:那還看不出來? 苓:(恐慌)文炳知道不知道? 榕:他要不是那麼個大傻瓜,他也早知道了。 苓:你可千萬別告訴他。 榕:我去告訴他幹嗎? 苓:你看緯芳是真愛他麼? 榕:(搖頭)她不過是耍弄他。現在倒已經又有了個何教授。 苓:(迫切地)哦? 榕:可是她不會為了個窮教授放棄文炳的。好在王壽南的兒子明天就要來了,又年輕,又是天字第一號的大闊人。敢保他一來,什麼教授呀,文炳呀,全給淘汰了。這是你唯一的希望。 (文入。苓急扯了扯榕的衣服示意。榕回顧見文。) 文:緯芳呢? 榕:她出去了。 文:出去了?不會吧?她叫我在游泳池等她。 (啟匆匆自玻璃門入,四顧,找了一副太陽眼鏡。) 啟:這是不是緯芳的?(改口)呃……這是二小姐的吧? (文向前走了一步,望著啟。) 榕:(向苓)這是何教授。(向啟)這位是大小姐。 啟:(向苓點頭微笑,匆忙地:)對不起,二小姐等著要。出去散步,忘了帶太陽眼鏡。 (急出) (靜默片刻。文像是要跟出去,走到玻璃門口又停住了,呆在那裡。 (苓同情地望著他,作苦痛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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