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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帥府五老姨太派了部汽車來接四小姐。」她父親的院子差人來傳話。 一個男僕領著她去少帥的書房。她停在門口微笑。 「進來,進來。你來了真好。今兒有空,帶你看看網球場,剛蓋好的。會打網球嗎?」 「不會。」 「乒乓球一定會的。」 「不會。」 那男人還會端茶回來。他們默默坐著等待,他低著頭,臉上一絲微笑,像捧著一杯水,小心不潑出來。 那人終於送來了茶,退了出去。 「我有個消息跟你說。」 「上回准是你的把戲。」 「過來這邊坐,你不想人家聽見的。」 「誰要聽這些昏話?」 「嘖,人家替你擔心哪。你聽見什麼沒有?」她搖了搖頭。「那就好。」 「全是你編出來的。」 「不要沒良心。你知道為什麼從此不提了?我叫人向那邊透了點口風,所以他們才會作罷。」 「你跟他們說什麼了?」 「說你已經許給另一家了,不然呢?」 她拿拳頭捶他,「老實說,你是怎麼講的?」 「不過是說五老姨太已經替你想好了一門親事,只是你還太小,還得等幾年。」 「爹要是聽說了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那也並不過分。」 「也許他們就不許我上這兒來了。」 「如果你不來,我帶槍上你家去。」 她希望自己被囚禁,那麼他就會為了她而來,「你不過是說笑。」 「不。」 他把她拉到膝上。她低頭坐著,感到他的雙眼在自己的臉旁邊發亮,像個耳墜子一樣。他順著氣息將她吸進去。即使他們只能有這樣的刹那又如何,她想,已經仿佛一整天了。時間緩慢下來,成了永恆。 「你的眉是這樣走的。」她一隻手指追蹤著,拂過隨觸隨合的眼皮,再小心翼翼沿鼻樑而下,檢點每一件東西,看自己買了什麼。他看起來煥然一新。一擁有就不同了,正如畫片有別於書裡的插圖。 「你沒去過北戴河?青島還要好。咱們要去那裡。你學游泳。能這樣抱著你睡一晚就好。」 她的微笑僵了一點。 「光是抱著。我小時候有一回出去打獵,捉到一隻鹿,想帶回家養,抱著它在地上滾來滾去,就是不鬆手。最後我困得睡著了,醒過來它已經跑了。」 她緊摟著他,要擠掉他胳臂間的空虛。 「它挺大的,比我那時候大多了。」 「你那時候有槍嗎?」 「沒有,還不讓我帶槍。只有弓箭和一把小刀。」 「那是在東北。」 「嗯,是很好的獵場。」 「天氣非常冷嗎?」她父親做東北總督時,母親就在當地的堂子裡。她自幼只有父親,從未覺得自己是半個東北人。其實她長得相當像他,同樣是長而直的眼睛,鵝蛋臉五官分明。他退開一點,微笑看著她。 「真想吃了你,可是吃了就沒有了。」 「有人來了。」她聽見院子裡有聲。 「這兒沒有人來。」 「那天我們大家都在這裡。」 「我單獨在這兒的時候不會放人進來的。」 單獨與某人相對?比如朱三小姐嗎?已經不重要了。在一個亂糟糟的世界,他們是僅有的兩個人,她要小心不踩到散落一地的棋子與小擺設。她感覺自己突然間長得很高,笨拙狼犺。 「少帥,上頭有請。」一個聲音從走廊盡頭喊來。 他父親要他應酬訪客。他去了差不多一個鐘點才回來,又把她放在膝頭,撫摸她的腳踝。傍晚他再一次給叫了去。不一會僕人過來說,汽車會載她回家。 下趟五老姨太請她過去,汽車駛進一條僻靜的街,拐進長胡同,停在一幢她從未見過的宅子前面。汽車夫打開車門。她略一躊躇,便用頭巾掩面,像乘坐黃包車的女人要擋住塵沙。她帶著這張輕紗般的鴨綠色的臉走進去,經過一群穿制服的衛兵,他們在前院外一間亮著燈的房裡打麻將。他在下一進院子裡等著她。 「這是誰的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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