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63)_張愛玲

六三

　　汪：季方！你別這麼洩氣，男子漢大丈夫，未婚妻讓人搶了去，難道就這麼算了？

　　董：叫我怎麼辦？打官司？法律上有解除婚約的自由，打架？（指麥、芒）他們人多，二對一，我打不過他們。

　　麥：這樣吧，還是讓我到汪小姐的旅館去問問清楚。

　　董：你去我也去。

　　芒：我也去。

　　汪：不行不行，你們三人一塊兒去，在旅館裡一嚷嚷，人都知道了，傳出去太不像話。

　　董：那麼還是大家輪流去。

　　麥：誰先去？

　　董：當然我先去，到底是我的未婚妻。

　　麥：現在已經不是了。

　　汪：（思索，把頸上套的扁鼓一轉歪戴著）這麼著，你們照電影明星排名的辦法，以姓氏筆劃為序。

　　芒：好的，我贊成。（因為他姓林，筆劃最少）

　　董：我不贊成！

　　芒：（再想了一下）那麼來一個歌唱比賽，贏的先去。

　　麥：那不公平，我看年紀大的先去。

　　董：（站到麥與芒中間）個子最高的先去。（董最高）

　　芒：我不贊成。

　　汪：（從身上掏出一付骰子）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看這樣吧，你們三個人每人擲一次，點數最多的先去。

　　董、麥：（遲疑了一下）好吧！

　　（汪在桌肚內找了一個開口煙灰缸，三個人圍上來擲，擲得克郎克郎地響。

　　（老周在側門門口出現，見他們在擲骰子，莫名其妙。）

　　麥：（大叫起來）啊，九點我最大，我先去了！（掉轉頭就跑）

　　董：（趕上去）喂，你可得答應我們，見面的結果怎麼樣應該馬上通知我們。

　　O.S.麥：那當然！（突然又奔回來）

　　麥：汪小姐住在哪家旅館？

　　汪：（只得告訴他）百樂酒店三百零四號。

　　（麥再出，大門砰然關閉。

　　（眾嗒然，靜默片刻，汪收起骰子。

　　（董代汪除去頸上的破鼓，汪奪過來拿在手裡看了看，瞪阿芒一眼，丟在地上。）

　　D.O.

　　§第三十五場

　　景：百樂酒店丹林臥室連甬道

　　時：十分鐘後

　　人：麥，丹，侍役一人

　　D.I.

　　（麥勤大步奔上來，或從電梯出來，找到三〇四室，敲門，沒有反應，敲得響些。

　　（轉角走出侍役。）

　　侍：喂！您找什麼人？

　　麥：三〇四號房的汪小姐！

　　侍：汪小姐睡了，關照過的不見客。

　　（麥不理，又大敲。）

　　侍：喂喂喂喂！（將麥手拿開，狠狠地對麥搖頭，意思說「你不要再敲了」）

　　（麥廢然退後，無法可施，突想得一計，叫侍役。）

　　麥：喂！（侍役轉身回來）這麼大白天汪小姐睡了？（侍點頭）什麼客也不見？（侍點頭）電話也不接？（侍點頭）汪小姐家裡出了事！（口中「粥」地一聲，用食指在自己頸下一勒，意思說「自殺了」）

　　（侍役一想不對，大恐，趕快跑到櫃邊取鎖匙，開門。麥緊跟在後面，門開，湧進。）

　　丹：（正著晨褸，半靠在床上看書，見門開，下意識地驚惶了一下，看清楚是麥，厲聲喝問）你來幹什麼？

　　（侍役見丹並未自殺，大慰，又見丹已招呼麥，已沒有自己的事，退出去。）

　　麥：（見了面，反而囁嚅）上午的事，我非常冒昧，特地來道歉！（背過身去，讓丹林下床）

　　丹：（走過來，一面裹緊身上的晨褸）不用，你請吧！

　　麥：（不走）聽說你跟董先生解除婚約了，為的什麼？

　　丹：那是我們私事，你不用費心。

　　麥：（很失望，但仍不死心）是不是跟（說不大出口）……跟……跟我有點關連？

　　（丹林答都懶得答，搖搖頭。）

　　麥：剛才我在董先生家裡，林先生也在那兒，大家推舉我來問一問清楚。

　　丹：我和季方之間的私事，跟你們有什麼相干？

　　麥：（知道自己估計錯了，失望，另打主意）哦，那一定是您和季方之間有了誤會，我來幫你們解釋好了。

　　丹：（有點心軟，表面上裝作不肯示弱）用不著。

　　麥：（不得要領，再作建議）你一個人悶在屋子裡，更想不通。我陪你出去散散心，聽聽你的意見。

　　（丹搖頭。）

　　麥：你不出去？你不怕麻煩？我跟董季方和林阿芒約好的呀！輪流著一個一個來！

　　丹：（一聽季方要來，想躲開，但仍嘴硬）我可以不見他們啊！

　　麥：可是你已經見了我呀！

　　丹：（一想不錯，失笑）出去散散心也好！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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