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57)_張愛玲

五七

　　§第十九場

　　景：百樂酒店套房

　　時：接上

　　人：丹，汪，侍役二人

　　C.I.

　　（侍役提著三四口箱子前導，丹及汪進，丹的表情很不高興。）汪：（向丹）你住這間，我就在隔壁。（向侍役）那箱子搬到我房間去，（伸手向袋中取酒，瓶已空）回頭再帶幾瓶酒上來，下去時候給賬房講一聲，我們是董季方董家的親戚，這裡的房間總要用一陣子，這個賬一起結。

　　（對汪的口氣，丹大起反感。

　　（侍役退。）

　　汪：（向丹）你休息一會兒，回頭就去看季方。（出室）

　　丹：（叫住汪）爸爸！

　　汪：（留住）噯！

　　丹：回頭見著季方的時候，給您公司投資的事先別提行不行？

　　汪：那有什麼關係，女婿嘛是自己人！

　　丹：爸爸你那間公司是個什麼局面，季方也不會不知道，現在您去說投資的事，要他一下子拿出很多錢，倒像拿人去換錢似的。

　　汪：那是什麼話？投資歸投資，嫁女兒歸嫁女兒，完全是兩回事。季方大方得很，不會那麼小心眼兒。再說，你們又不是剛認識，大家好了倒有兩三年了，現在不過是了個手續。

　　丹：爸爸，你覺得季方現在對我怎麼樣？

　　汪：不是很好麼？

　　丹：像今天接船，他怎麼會不到？

　　汪：也許是他去遲了。爸爸是老香港，沒有人接又怎麼樣？丹林你不要胡思亂想，要是你覺得委屈，我先去，叫季方來旅館接你，總算了吧？

　　（丹林不語，汪出室帶上門。）

　　C.O.

　　§第二十場

　　景：董家客廳

　　時：接上

　　人：董、麥、周

　　C.I.

　　（老周開門，董入，二人在門口講話。）

　　周：少爺回來了，接著沒有？

　　董：（懊喪地）遲了，沒有接著。

　　周：糟糕！（低聲指裡面）不肯走！

　　董：誰？（已經忘了那客人）

　　周：昨天在這兒過夜的那位先生。

　　（董皺眉入，麥正坐在沙發上看報，仍衣冠不整，滿臉絡腮鬍子。）

　　麥：（起立）你是董先生？我非得等你回來謝過你再走。

　　董：請坐，你貴姓？

　　麥：我姓麥，昨天晚上喝醉了，怎麼上這兒來的自己都不知道。

　　董：本來不關我事，我看你在街上當著許多人拿出那麼多鈔票，恐怕你遇到壞人，有生命危險，把你送到旅館去，旅館又不肯招待，只好上我這兒來。

　　麥：我一點都不記得。

　　董：記不記得你一個人跳舞，逢人就抱著叫阿妹？

　　麥：（慚愧）我昨天是受了點刺激，這梁阿妹，我跟她約好等我到美國賺了錢回來娶她，我辛辛苦苦地在船上做了十四年，好不容易積了一點錢，回來找她，她倒已經嫁了人了，你說可恨不可恨？

　　董：（好笑）十四年？你當她還在這兒等你？

　　麥：可不是？

　　董：（有些感動，默然片刻）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樣？

　　麥：我自己都不知道。

　　董：你可以在香港住下來，慢慢再找一個，成家立業。

　　麥：（點頭，取身上錢）董先生，照昨天晚的事情看起來，你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這些錢我想存在你這裡，等我要用的時候再問你拿。

　　董：你倒放心？

　　麥：這有什麼不放心？你們董家在香港，我是知道的。

　　董：（暫時仍不接）也好，不過我只能給你保管幾天，明天我就要結婚，結了婚到夏威夷去度蜜月。這兒就剩兩個工友看家，沒有辦法給你保管。

　　麥：（沉吟）你們走了，這房子空在這裡，租給我一兩個月好不好？等你從夏威夷回來，我大概也可以找到對象了。

　　董：（想一想）那也好，你搬來住好了。

　　麥：（指錢）這些錢還是請你暫時保管一下，免得遺失。

　　董：多少？

　　麥：（將錢遞董）美金八千，港紙三千，我留五百塊錢這幾天零用。

　　董：（數錢）你真是個老實人，（突然站起來，來回走著，自言自語）倒真是個老實人，還有點積蓄！（猛然旋身向麥）我給你介紹一個對象怎麼樣？你有什麼條件？

　　麥：（尋思片刻）年紀要在五十歲以下。

　　董：（不禁好笑）那好辦，我馬上請她來，包你滿意。（走近電話機撥號）

　　麥：（忙上前掩住話筒）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

　　（董點頭。）

　　麥：不行不行，這些正派的女孩子我見了害怕的。

　　董：你放心。

　　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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