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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卅四場

  景:客室

  (榕持水果入,正撞見文吻苓。榕急退出。苓與文均不覺。

  (苓用力推開了文。她驚疑,惶惑,心亂。文也不解苓何以並不歡迎他吻她。)

  苓:你真是喝醉了。

  (文不語。

  (榕在門外咳了聲嗽,緩緩踱進來。文急起立。)

  榕:吃水果。

  文:(自碗內取一蘋果)我去睡了。明兒見。(出)榕:他怎麼了?

  苓:他剛才非常奇怪。

  榕:哦?

  苓:他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榕:(在片刻的沉默後)一定是因為我告訴了他。

  苓:(恐慌)表哥,你告訴他了?說我愛他?

  榕:你別生氣。

  苓:我真生氣!表哥你真是!這以後他看見我一定非常窘,簡直怕看見我。

  榕:不要緊,明天我再跟他解釋,就說我是扯謊,跟他鬧著玩的。

  苓:得了,越解釋越糟。你害得我還不夠!

  榕:(頹喪地)別罵我了,緯苓。我已經夠倒楣的。

  苓:你怎麼了?

  榕:(煩躁地踱來踱去)緯芳說她愛我。

  苓:你呢?

  榕:我一直愛她的。

  苓:那還不好麼?你發什麼愁?

  榕:你想想,要是娶她這麼個太太,我這一輩子算完了。我寫小說怎麼養得活她?為了我的前途,我的理想,我非逃走不可。

  苓:你逃到哪兒去?自己親戚,還能一輩子不見面?

  榕:我一回到城裡,馬上買飛機票上仰光去。

  苓:上仰光去幹嗎?

  榕:去做和尚去。

  (畫面上角出現一個圓圈,圈內另一個榕已剃光頭,風吹著他淡橙黃的袈裟,赤著腳在仰光的金頂佛寺前徘徊,面色平靜,耀眼的熱帶陽光使他眯著眼睛。)

  榕:緯苓,明天早上我要是走得早,見不到你,我先跟你辭行了。

  苓:表哥,(一隻手擱在他肩上)我想,她倒許是真愛你。

  榕:(痛苦地)得了,別說了。(轉身出。上方的圓圈緩緩相隨。出至戶外,樹枝橫斜劃過圓圈。樹的黑色剪影隨即遮沒了它。它再出現的時候,已是一輪大半滿的淡橙黃的月亮。榕淒然望月)

  §第卅五場

  景:穿堂

  (次晨。榕的房門悄悄地開了一線。文探頭出來張望了一下,向裡面點頭招手。榕拎著一隻皮箱踮手踮腳走出來。文在前開路。

  (文推開大門向走廊上張望。見芳抱著胳膊倚在柱上。)

  文:(輕聲向榕)當心,當心!緯芳在這兒。

  (榕拋下皮箱奔回臥室,砰然關上房門,下了鎖。)

  文:(代他拎起皮箱,耐心地敲門)噯,你出來,出來,沒關係。有我在這兒。

  §第卅六場

  景:走廊

  (芳倚柱立。榕硬著頭皮拎皮箱出,文跟在後面。)

  芳:(攔路)表哥,你怎麼忽然要走了?

  榕:噯,我有點事,得趕緊回去。

  芳:(向文)文炳,請你走開一會,讓我跟表哥說兩句話。

  (文抱著胳膊屹立,不答。)

  榕:你有話儘管當著文炳說,沒關係。

  芳:我不能當著人說。

  榕:那你就別說。

  芳:(沉默了一會)好吧。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你要走我也不攔你。我知道你是要躲開我。(泣然)

  榕:(稍稍軟化)好在你很快就會忘了我。

  芳:我是永遠忘不了你的。你有空就寫信給我。

  榕:(軟化)好,一定寫信給你。一天寫一封都行。

  芳:表哥,我想——(手搭在他肩上,仰臉望著他)最後一次了——

  我想跟你說再會。

  (很長的靜默。榕的臉上現出內心的掙扎。)

  榕:(猝然)文炳,你走開。

  (文屹立不動。)

  榕:你走開,文炳。

  (文只當聽不見。)

  榕:(威嚇地向他逼近一步)你走不走?

  文:(緩緩地)你理智一點,理智一點。

  (榕瞪眼望著他,逐漸恢復自製力。)

  榕:多謝你提醒我。(拿起箱子走下臺階。文跟在後面)(芳自知失敗,賭氣一扭身走了進去。)

  §第卅七場

  景:汽車間外

  (車間門大開。內空。文偕榕走來,向內張了張,工役持澆水橡皮管走過。)

  榕:(喚住工役)噯,你們的汽車呢?

  工:老爺坐出去了。今兒一早就上飛機場去。

  榕:(向文)噢,去接王壽南的兒子。

  (工役走了過去。)

  文:(低聲向榕)恭喜恭喜,你的替身來了。人家有了王壽南的兒子,還要你嗎?

  (榕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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