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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禮物


  ——獻給參加琴台音樂會的音樂工作者

  守林人的女兒達格妮十八歲了,她第一次離開了挪威西部的海港卑根近郊的森林,來到了首都克立斯坦尼亞(奧斯陸的舊稱)。這座美麗的雄偉而寧靜的大城市,處處讓她感到新鮮,發出讚歎。幾天以後,她去參加一個在公園舉行的露天音樂會——她熱愛音樂,也歡喜唱歌,但是參加音樂會,這在她也是第一次。

  六月,正是「白夜」的時節。她穿著一件柔軟的黑絲絨長袍,那是她的在大劇院管服裝的姑媽借給她穿的。周圍的人們望著她微笑著低語,讚歎著她的驚人的美麗,而她一點也不知道。公園菩提樹間的燈光,莊嚴而華麗的舞臺,交響樂的美妙的旋律……這一切都使她沉醉,使她感到有如在一個夢境裡面。

  忽然,她很快地坐直了身子,睜大了眼睛,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個穿著禮服的報幕人微笑著的確是這樣說的:「下一個節目是愛德華·葛利格的得意作品:《獻給守林人哈格勒普·彼得遜的女兒達格妮·彼得遜,當她年滿十八歲的時候》。」

  她竭力抑制住喉嚨裡引起來的嗚咽,彎下身子,把臉埋在雙手裡。

  這是真的麼?是怎麼一回事?愛德華·葛利格,那個有名的音樂家,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而且將一支他最得意的樂曲獻給她呢?

  由於心情的激動,起初,她無法靜聽音樂。後來,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到樂曲中去了。她聽到了森林被風吹動時的喧嘩聲,海的咆哮聲,小鳥的顫音鳴唱,清晨牧童對他的羊群吹奏的笛聲,小孩們遊戲時的呼叫,少女在她情人向她的窗口投擲石子時的歌唱……這一切都是她從幼小時起就熟悉的,而在樂曲中又是那樣的動人和美妙。

  呵,她明白了。她想起了當年的那個人——也就是為她作了這支曲子的音樂家愛德華·葛利格;想起了十年前的那次邂逅。那時,她還是一個八歲的金髮的小姑娘。秋天,帶著籃子到森林中去撿樅果。在林間小道上,遇到了一個穿著風衣的人在那裡散步。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她不會不認識的。但她一點也不懼怕他,因為他雖然看起來是一個高貴的城裡人,卻異常和氣,眼睛裡也含著微笑。那個人說:「咳,真糟糕,我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給你。我口袋裡連一根絲帶也沒有,更不要說會唱歌的洋娃娃了。」那個人答應送給她一件很好的禮物,「但不是現在——大約十年以後。」

  這使她口呆目瞪:「啊,十年,那可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呢。」那個人幫她提著裝滿了樅果的籃子,送她到森林邊她住的木房子門口,然後就向海邊走去了。

  當她漸漸成長的時候,她有時微笑著想起這次偶遇,「那個人真會哄我——哄一個八歲的小姑娘。送我一件很好的禮物,在十年以後!就算他有這樣的心吧,他將怎樣把禮物送到我手中呢?」

  現在她知道了,那個和氣的人原來就是大音樂家愛德華·葛利格,而且他信守了他的諾言,用這樣奇妙的方式將禮物送給了她。是的,這是最好的禮物——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來說,這是比華美的衣服,比手鐲和項鍊更珍貴無比的禮物了。

  她流著感激的眼淚。這時,音樂響徹了大地與懸在城市上空的雲彩之間的空間。她覺得音樂已不光是在演奏曲調,它在發出邀請,邀請人們到一個地方,那兒人們的臉上沒有愁容;那兒誰也不會奪去你的幸福;那兒的太陽像仙後的王冠一般照耀著……那音樂也是一個嘹亮的呼喚,呼喚人們向奔騰的大海、向開花的草原、向雄偉的高山奔去……而且,她從音響的洪流裡感到了作者對她的祝福:「你是黎明的曙光,你就是幸福。」

  達格妮聽著樂曲,眼淚流滿了她的雙頰。她夢遊似地從音樂會中走了出來,在落漠的街道上徘徊。她要走遍天涯海角,去尋訪那位音樂家,吻他,向他說出她的感激。

  她走到海邊,望著還在沉睡的大海。她覺得有一種什麼她所陌生的感情在她心中萌芽了。

  「生活啊!聽我說——我愛你!」她面向著大海說。

  於是,從這個美麗的白夜起,她帶著無比的熱情和勇氣走上了人生的長途。

  在我所讀到的愛德華·葛利格的傳記中,沒有看到這段軼事,我是根據蘇聯老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的短篇小說《一籃樅果》轉述這個故事的。

  我好多次翻讀這篇小說,每一次都像初讀時那樣受到了感動,一個美麗的旋律在我心中回蕩。

  我轉述這個故事,是為了說明音樂怎樣影響人的心靈,說明音樂能夠使人熱愛生活——有什麼比這更神聖的呢?

  這個故事也告訴我們,為了使人熱愛生活,音樂家心裡首先要有對生活的愛,他要有豐滿的心靈,能夠敏銳地聽到生活中、大自然中的音響。

  而且,他要能夠愛那些勤勞的人,愛那些平凡的人——即使她是一個八歲的守林人的小姑娘。

  198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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