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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冬


  該是綠洲——
  沒有人煙。
  連禿禿的枝椏都是如此稀落。綿亙看、起伏著
  險峭的
  看著就令人昏眩的
  海拔千尺的披雪的荒山。一切都被隔絕了
  山外來的就是異邦人。
  ——白色的山谷裡
  喘伏著你身穿白衣頭戴白帽的小城。
  五分鐘就走完了的
  積雪的長街。
  掛著冰柱的屋簷
  頂在幽靈似的路人的額前。門的建造
  好像只是為了關著;
  好像只是為了
  將每一家的不幸與災難刻在他們自己的
  剝落灰暗的門上。
  唯一開著的
  冷落的小店,
  無聊的店夥蜷縮著
  無神地抽一袋水煙。
  雪住了,
  風
  ——毫無禮貌的過客,橫行無忌地嘶嘯、沖闖敲打著每一個不識者的門窗。
  冬天,狂暴的冬天
  小城,荒涼的小城
  在小孩哭鬧著的聲中
  賣糖人用紫色的手
  寂寞地鐺鐺的敲著小銅鑼——便宜的甜味也無人買。
  一個壯漢挾著兩尺長的小匣子——一個幼小的靈魂
  像活著一樣沒有聲響的死亡——一個跟隨著的女人
  蓬亂的頭髮,趿著鞋
  唱著歌似的
  幽幽地哭著走過。
  冬天,狂暴的冬天
  小城,荒涼的小城
  哪裡去呢?
  每一個人有著自己呆厭了的家。一句話也不說,
  圍著燒一爐火。
  紅紅的火焰,
  暗暗的,多皺的臉。
  像是想著什麼
  遠方嗎?
  明年的生活嗎?
  而什麼也不想
  ——沒有明天。
  門外,有誰
  在風雪中倒下
  不再站起了。
  門外有殘缺了四肢
  只剩下短小身軀的乞丐露骨的胸膛敞開
  臥在他跛腿的同伴
  艱難地推移著的小車中。
  破亂的小車,在厚厚的雪裡和坐著它、推著它的主人一樣地抖瑟著,
  而且和它的主人們呼應著哀叫著沒有人去聽的哀叫。
  誰丟一個銅元呢?
  不是沒有同情
  慣見了的痛苦就不是痛苦。而且,他們
  這小城的居民們
  也只是有著
  為一個小錢的交易爭吵著一杯淡酒就醉了
  這樣微小的
  沒有顏色的悲哀與快樂……

  1943年4月,海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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