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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次愛


  諾托達姆教堂的影子,舒長了躺在平流無波的賽因河上,水面送來的晚風,吹到河岸的舊書攤子上,把那些破爛欲脫的書頁子吹的懶懶的動搖,一陣陣舊書汗汙的氣味,在夕陽微暖的光波中飄到過路人的鼻子裡。挽秋站在一個書攤子前,隨手拿起一本拉信的戲曲正要翻看,忽的一陣風,把那本書底下原來壓的些單頁的畫片吹飛了一地。擺書攤子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搶著去拾。挽秋也就近彎腰撿起一張,那正是洛丹的雕刻《接吻》,一張一尺多高的印片。挽秋剛要放下,見那個賣書女孩子的兩個大眼睛含著深深抱怨的意思,在兩個瘦而下陷的眼眶中望著他,仿佛是說:「只來亂翻,並沒有意思買!」挽秋的手,放不下去,只胡亂的問了價錢,買了,夾在膀子下,悠然的走回家來,用幾個按釘,把那張印片釘在書桌邊的牆壁上。

  第二天早晨,太陽光照在那張印片的時候,挽秋已夾了本書出門往學校圖書館去了。晚飯後他回家的時候,沿路上咖啡館的涼棚下,正坐滿了男女客人,笑語的聲音夾雜著跳舞的音樂在溫濕的空氣裡飄揚。有時紅紗的窗上照出兩個人並立的影子。他一個人懶懶的進了屋子,剛扭開電燈,便聽到幾下敲門的聲音。

  「請進,」他隨口說。

  「晚安,先生。」門開處房東太太的一個胖胖的臉塞了進來。

  「晚安,太太。有事吩咐我吧?」

  「我可以進來嗎,先生?」挽秋點了點頭,房東太太進來後倚在衣櫃邊,挽秋等她開口,她漫無目的的向屋子四下裡望了一望,然後指著挽秋書桌旁那張洛丹的印片猶疑的說:「先生,你那張畫是……」

  「這是我昨天買的。」挽秋回頭看著那張印片這樣說。

  「你那張畫不能放在那裡。」她像吩咐的說。

  「我本沒有了不得的喜歡它,放在那兒都一樣。」

  「先生,我有個年青的女兒。」

  「那你可以給她找個年青的丈夫。」

  「咳,我處處得格外擔心!」

  「那也許是她的幸福。」

  「你那張畫掛在那裡,于年青的人不方便。」她急於要說出她心裡想說的話。

  「你若是說于年老人不方便,也許格外近乎情理些。」挽秋的聲音滿含著不高興的意思。

  「先生,我不盼望你說出這樣話來。」

  「太太,我不盼望在巴黎城中聽到這樣的話。」

  「我們是一向住在鄉里,看不慣巴黎這種生活。」

  「也許你代表不了年青的人。」

  她停了一會,紅漲了臉說:「你若是住這個屋子,你就不能掛那張畫。」

  「我若是不能掛那張畫,我就不住這個屋子。」

  「那請便。」她扭了身往外走。

  挽秋在她背後說:「請你告訴門房,明天一早把我放在樓下的箱子拿上來,謝謝你。」

  房東太太去後,挽秋在屋子裡踱了幾轉,歎了口氣,抬頭看看那張印片,忽然覺得那畫片的位置稍稍移動過,不是昨天的樣子,不遠不近的放在兩張名畫之間,他記不得自己有沒有擺動過,他也沒心緒去想了。他換了睡衣,鑽上床去,拿一本書引睡。

  天亮醒來屋子暗暗的,挽秋起來拉開窗簾子,見外面正是紛紛落著細雨。心想,那管它,下雨也要搬。轉身要開門往洗臉房去的時候,忽看見門縫裡塞著一個小紙條,拿出看時,上面只寫了一句簡單的話,是:「外面下雨,請你不要搬。」下面也沒簽名姓。挽秋猶豫了一會,轉身去到那書桌旁邊,把那張洛丹的印片,取下來塞在抽屜裡,然後一個人出去了。他覺得他往外走的時候,後面似乎有人在覷著他。

  這天晚飯回來後,看見書桌子上放了一盤糕,他心裡納罕道:「法國人的脾氣,真是有點不打架不成交情了。」他把糕吃了,寫了一個道謝的條子放在盤子裡。後來又住了些日子,他晚上回家,一開門就聞到一股花香,扭開電燈看時,見桌子上的瓶子裡插了一把紫丁香。他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過幾日也買了點禮物送房東。從此後,大家漸漸親近起來,房東太太常常請他吃飯,他也有時請她母女兩個看看戲,閑了大家談談天,敘敘心事。他曉得她們三年前才搬到巴黎住,原先住在一個鄉里,她的丈夫是個牧師,他死後,她領了女兒露存娜來到巴黎住。她十分愛她的女兒。她女兒自從在天主教的中學畢業後,就未曾離過她的身邊。她只讓她讀些聖經與經典文學。所以她女兒受她的影響很大,不但對於一切世事的判斷都直接間接是母親的意見,就是連穿衣服的顏色樣式,也都是四十年前母親時代的風尚,見了人總是冰冷冷的不說一句話,只常把臉斜低著看地。挽秋從來對她沒留過神,頂多看她是個有體溫的石像罷了。

  有一天晚上下雨,那時已是深秋的天氣了,屋子裡淒冷冷的使人感到空廓。房東太太在客廳裡燒起兩塊木頭,約他也過去向火。大家止了電燈,圍著火講閒話。挽秋覺得眼前有一種美引動他的注意。他細細留神看露存娜,見她額前的短髮,隨著火光絲絲的跳動,中彎的上嘴唇微微的離開下唇,被火熏的鮮紅,眉目之間更隱藏一種未經啟發的朗秀。這是他第一次看出這位小姐的美。

  巴黎的大戲院要排演法郎士的《達伊絲》,大家都爭著去看,挽秋也買了三張包廂票,預備請房東母女二人同去看的。到了那天晚上,房東太太說是犯了胃病,不能去,讓挽秋帶了她女兒同去。這次她母親特別替她做了一件淺紅亮紗的衣服,頭髮洗後,蓬鬆著用兩行人造珍珠抹額束住。當他們兩人進了戲院,露存娜脫去了外面的披風,細婷的身段,罩著紅紗衣服在白玉欄杆中彎轉,很惹起旁人的注視。及到她坐到滿鑲絳紅天鵝絨的包廂裡,襯以紫紅的燈光,配上她的紅衣服,在一色甜紅的背景裡,越顯出她兩條白軟的膀子。挽秋細看她自脖頸至肩膊現出一條很秀的曲線,卻是她臉上的顏色,像似凝凍的寒梅,並無半點春和的消息。挽秋也不去惹她,只讓她板板的坐著,他拿她當張畫看。戲到第三幕,那音樂作到動人的地方,挽秋忽然見她把頭一回,兩個眼睛裡閃出極熱情的光亮,可是只亦一刹那,不久便又暗淡了。完了戲,挽秋問她疲倦不,她只答了個單音的「不」字。

  出了大門,要走過馬路上車,對頭沖過一輛汽車來,挽秋急的扶她躲過去,當挽秋的手觸到她的脖子,她像似觸電一般的痙攣一下,挽秋搖了搖頭,上車的時候,他就不再去扶她。

  有一次房東太太紅漲著臉跑到挽秋房裡,也不敲門,進來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起來了。挽秋放下手裡的書,莫名其妙的望著她。

  「鄰居欺負了你嗎,太太?」挽秋忍不住問了一聲。

  「不是,我自己的女兒!」她拭淚說。

  「那是很平常的事,難道在你是第一次嗎?」

  「唉,她從來處處是聽我的話的,現在她處處都同我鬧彆扭。」

  「也許是你同她鬧彆扭。比方說,她要穿現在時行的衣服,你卻要教她穿四十年前時行的衣服;她要看現在流行的書籍,你卻要她看五百年前流行的書籍;她要的是許多少年男女的社會,你卻只給她一個老婆子的社會;……」

  「先生,你不要忘了,我們從小是這樣養成的。」

  「太太,你也要記住,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你說是世界變了嗎?我不信,那是人心變了,她就沒有一點感情。饒恕我,當母親的不應當這樣說。」

  「她的感情太盛了,只是上面結了一層冰,這得謝謝你的教育。她若是同平常人一樣的,你的教育也許沒有多大妨礙;可是她的感情太熱了,所以外面才那麼冷。」

  「先生,你說明白些。她看見旁人熱情,她就看不上眼。這幾年她出門回家,總不肯吻我一吻。我吻她的時候,她把嘴掉開一邊,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先生,你見過多少這樣的女兒!這叫作有感情嗎?」

  「有一次她說男女接吻,是天地間最醜的事,是不是?」

  「唉,論正理,當母親的不應當說出這些話來。不過,先生,你不是外人。我只有這個女兒,一生的希望都在她身上。她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我盼望她能早些嫁個好男人,我也去了一件心事。先生,請你不客氣的告訴我,她不會成一個嫁不出去的女人吧?」

  「饒恕我的直率,太太,照她現在的行動,只有姑子庵是個最相宜的地方。」

  房東太太眼淚汪汪的又要哭起來,挽秋急忙用旁的話打轉了她的意會。又坐了一會,她才去了。

  法國人是以咖啡館、公園、街頭為家的。真的,他們的愛情信都在咖啡館裡寫;太太們的襯衣,都拿到公園樹蔭下做。逢到星期日或假期,填街塞巷的出來遊玩,他們的家,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罷了。這裡又是個初夏的星期日,自從清晨起來,街上的大人孩子就一群一群的過,多半是帶了乾糧提了傘預備到鄉里去野餐的。縱使你一個人不願出門,聽到街頭上的腳步聲,笑語聲,好像趕山會似的,也不由你不受引誘。午飯後房東太太跑進來說:「露存娜這幾天就抱怨頭痛,我說同她出門去走走,她又同我使性子偏不去。先生,你若是同她一塊去,她不好意思不答應。這個天氣這樣好,你也該出去玩玩,你就帶她去波浪寧樹林子走走,你答應吧?」

  挽秋同露存娜到了波浪寧的時候,見男女遊人像蜜蜂一般的多,也像蜜蜂一般的吵。他再看看露存娜,眉頭雖是不像在家裡那樣鎖著,可是眉尖上仍掛著那平時的一縷寒氣。他同她穿了一會樹林子,又劃了一會船,到底也沒能從她臉上引出一縷笑來。看看紅日平西,挽秋看出露存娜有些倦了,就找了一塊豐綠的草地,二人坐下。這時西天上絲絲的紅霞,像把晚日罩在紅羅帳子裡頭似的。草地上淺淺的印出露存娜臉上側面的影子,口微張著,上唇尖微微翹起像要人來吻。挽秋覺到一種制不住的衝動要抱住吻她。他抬起頭來,見她兩個眼漫遠的悵望那天邊的紅霞,像有一種不可推測的愁思似的。他抑住了自己的衝動,不敢再看她,轉了臉裝看樹頭歸來的鴉雀。他覺出臉邊有一種注視,不自由的一轉頭,她急把頭低下去像尋話說似的微聲道:「我們回去罷,母親想已盼望著了。」

  車到門口的時候,挽秋扶她下車,她這次倒很依從的靠在他的臂上。他的膀子觸到她的膀子的溫軟。

  她在波浪寧樹林子裡的影像,在挽秋腦子裡留戀了許多的日子。他很憐惜她那樣的美麗,竟只是個石雕美人的美麗。

  那天回來後,他有幾天了沒得機會再看見她。有一次他進門的時候,瞧見一個醫生出去了;他出門的時候,看見房東太太好好的,他知道不會是她病了。他又不便過去探問,只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屋子裡納悶。聽見門外過路的腳步聲,他只裝要去洗手,迎著腳步開了門,看見房東愁郁的低了頭往她女兒的屋子走,她看見挽秋只問了晚安,並沒停步;挽秋只回說了晚安,也沒能問旁的話。但是他知道得了病的一定是小姐,並且看房東心焦的樣子,又知道了她的病一定是不輕。他只體貼的不肯在屋子裡作一點聲音,也不肯為了缺少什麼向房東要。第二天他回家的時候,在花攤子上買了一把白玫瑰帶回來,可是他跑到房東門外轉了好幾轉,最終還是把花拿回自己的房中,胡亂插在瓶子裡。

  一連幾日,他屋子裡的器具沒有拈拂了。被褥,他在早晨起來後,就自己整理好了,他想這或者可以省房東一點工夫。又過了幾日,房東太太才現出笑容,對於他屋子的忽略抱了歉,又謝謝他體諒的地方,並且對他說:「咳,你不知道露存娜病的那樣厲害!我怕的有幾夜沒睡覺。感謝上帝,現在她一天比一天好了。我的心裡真像丟去一塊石頭似的。先生,你哪裡知道母親看著孩子病了的時候那種難過!」

  「太太,我可以從母親看見孩子好了那種歡喜猜想出來。但是,她到底……」挽秋要想問她是什麼病,又恐怕或是女孩子的一種病他不便問,隨即改口道:「她現在可以見人嗎?」

  「她今天起來了,我勸她在客廳裡坐坐,心裡敞亮些。她正在那裡的軟椅子上,你可以去看她,若是你高興的話。」

  挽秋隨著房東走進客廳的時候,露存娜像似吃一驚,挽秋問過她的好,她不安的說道:「你看我病的還像個女人嗎?」說著用手去整整頭髮。

  挽秋見她瘦了許多,兩腮的紅色全褪了,嘴唇倒格外顯得紅些。奇怪的是她的兩個眼睛卻異常的明亮。剛才她所問的那句話,不大像她從前的口氣。他玩笑似的說道:「你曉得因為什麼人家叫東方文化是病態的文化?就是因為東方最稱讚病後的美人。」說的房東也笑了。挽秋怕露存娜勞倦,只稍坐了一會,就辭退了。

  此後挽秋隔幾日總可看見露存娜一次,可是沒有一次不是在她母親跟前見她的。挽秋覺得露存娜漸漸瘦下去,只顯得她的眼睛越大也越明亮。至於露存娜的態度,有時比以前絕對不同,言談很神采的;有時比以前更加沉悶、抑鬱,人家說話,她自出她的神。

  冬天又到了,巴黎的天氣陰雨悽愴的厲害。挽秋有幾個朋友約了同去意大利過冬天,在臨行的頭一個晚上,挽秋過去辭別房東母女。露存娜起初是一句話不說,後來她忽然說了許多有趣的話,又雜之以笑。雖然,一個很細心的人,也許會看出她笑時的勉強。

  挽秋到了羅馬,寫了一封平常的信給房東太太。一直在羅馬住了四個月,在未回來前兩個星期,又寫了封信給房東告訴他要回來的話。臨行時他買了一本意大利著名教堂的印片,預備回頭送給露存娜,雖然他還沒想出怎樣送她的法子。

  在火車快至巴黎的時候,他心裡反起了一種不可遏抑的著急,他急於要看看露存娜近來怎麼樣了。他想她也許會比以前更瘦,越顯出兩個黑大的眼睛來;也許已恢復了舊日的健康,像那次在波浪寧樹林子裡兩個腮會紅的像海棠一般,也許她現在會改變了舊日的冷淡,不錯,在他未走以前,她不是已經有些時候改變了嗎?也許……他不耐煩想了,只恨不得馬上到了巴黎,到了房東家裡,到了客廳的門前,露存娜會在那裡被他嚇一跳,她也許會給他一笑,一種有意思,不是不歡迎他的一笑。

  他好容易到了巴黎了,又正逢到黃昏淒淒的細雨——使人喜歡在家裡與朋友談心的一種細雨。他雇了輛汽車往家裡趕,一路上他只恨那車子慢,好容易到了家了。他急的掏出鑰匙滿懷的熱渴開了門,裡面卻是一點聲息都沒有,陰沉沉的像似入了一個十六世紀的教堂一般,連自己的腳步聲都可怕。他先來客廳門口望望,裡面不但沒有人,倒像似好久沒有人進去了。又來到房東門前敲了敲門,裡面發出一種微弱的聲音讓他進去,他開了門只見房東垂頭坐在那裡,臉上老了許多,頭髮也幾乎全變灰了。他只問了好,直站著不敢問一句旁的話,房東慢慢的抬起頭來看看他,並沒露出一點驚奇的樣子。也許在那種沉鬱暗淡的眼光中,尚有一些歡迎舊人的安慰的表示。

  「我這幾天很盼望你回來。我想要搬回鄉下住,這個房子我沒有勇氣住下去了。我等你回來,一來是你有些東西在這裡,我還有點事情要問你。」

  挽秋只直直的站著,兩眼瞅著她等她說到題目,再不敢插一句話耽誤時間。

  「你知道,露存娜死了,死了兩個星期了!」這句話的聲音像似從一座古墳裡發出來的幽遠。挽秋也像化成了僵石,再沒聽到房東又說些什麼話。許久許久,他才清楚過來,勉強裝作鎮定的樣子,問:「她真死了嗎?什麼病死得這樣快?」

  「咳,」房東擦了一會子眼睛說,「這孩子身子本來單薄,脾氣又古怪,總怕她不會長命,所以她每回有些小病,我都很擔心,這回的病,來得很怪,起病不幾天,便變得很凶,醫生都說沒看過這種病。在她死前的十幾天,她已經是不能起床了,她還要勉強起來到窗前坐著向街上望,整時的望。後來她實在不能起床了,她又把身側著向外,兩個眼老看著門,像似等人回來……大概是她死的前一天罷,在沉迷的當兒,她問到你回來了沒有,我回說你還沒有回來,也不知是她自己醒轉了過來,也不知是我的聲音驚動了她,她睜開眼望著我。咳!可憐的孩子!」

  挽秋的臉色像墳墓前的白石那麼冷白,愣愣的過了一會兒,忽然跳起來,發出異常震抖的聲音:「露存娜……」話未完便倒在椅子裡抱著頭伏在扶手上。房東停止她的擦眼,愣望著他,忽然像想起了一件事,叫道:「先生……」但是以下沒話了。

  挽秋似乎沒聽見她叫他,仍舊埋頭在自己的胳臂內。「我說,先生,」房東忍不住又叫道,「你可曾對她有過什麼表示?」他抬頭望瞭望她,搖了搖頭。房東沉吟了一會,眼望著空裡說:「上帝知道,我未曾阻止過你們做朋友。」

  房東像回想似的說:「假若你那次搬了家,也不致有這件事發生。看來什麼都是命運安排的。起先你一口決定要搬出去,後來不知怎的又不搬了。」「這是因為你的好意,因為那天下雨,寫條子留我。」挽秋答。房東張了口不明白說:「什麼條子呀?」挽秋忽然恍悟過來。他沉吟一會,頓足道:「唉!這只能怨我糊塗!」

  房東望著他猜想,他忽又對房東道:「可肯送我一張她的像片做紀念?」

  「她從來不肯照像的,在你走後不幾天,她就病了,後來又好些。在那個時候,我請了個畫師替她畫了個像,你若願意,你可以照一張那個畫像的照片。」

  「畫像在哪裡,我可以看看嗎?」

  「在客廳裡。」

  這時外面已經昏黑,雨似停了,只能聽到屋溜間斷的滴水聲。在燈光下,挽秋愣愣的望著露存娜的像。見像中的露存娜比他去時又清瘦了好些,細的眉,長的睫毛,襯著黑大的眼珠,內裡隱藏著無限的情感,無限的哀思!挽秋覺到他始終沒能真正的明白她,反不如這位畫師瞭解的深切。

  滿屋子裡空空靜靜的,燈光照在她母親的灰發上,露存娜哀怨的眼光,射在挽秋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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