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高死的含義|林育南

伯高死的含義

　　（一九二四年二月十五日）

　　許多人都嘆惜伯高的死，然而伯高究竟為什麼死的？被誰人害死的？他死的價值和意義在哪裡？

　　人人都說：伯高是為京漢罷工而死的，被蕭耀南殺死的，他死得冤枉，死得不該，死得很可惜！——但這都是表面的觀察，如果我們稍加思考，就知伯高的死，至少有下列幾層含義：

　　第一，伯高的死，不是為京漢罷工而死，乃是代表被壓迫的民眾與黑暗的封建軍閥階級奮鬥而死。滿清帝政崩潰以後，十餘年來，孳生蔓長，形成今日雄厚的軍閥階級：他是古代封建制度的殘蛻，他包含著武人，官僚，政客，紳士等分子。他代表一切舊勢力，他是黑暗的，專制的，頑固的，殘暴的結晶。他對於科學，對於新文化，對於新倫理，對於民主主義，對於社會主義，對於一切進步的思想，都是反動的。軍閥的存在和發展，十餘年來，提倡舊禮教，提倡復古，摧殘新勢力，壓迫民眾的運動，復辟，戰亂，兵禍，匪患，借外力，賣國，喪權，暴斂苛征，剝削人民的膏血，淫威高壓，奪盡人民的自由，……種種不勝盡述的罪惡，早已致吾民於水深火熱之中，使吾民絕吾生路。在這樣狀況之下，吾民不能片刻安居，要求解除壓迫，享得自由是萬分的迫切。歷年以來，反抗袁世凱毀法稱帝，反抗清帝復辟，反抗北庭賣國喪權，護法，討賊，以及救國，爭自由，爭民權，種種的運動，都是吾民反抗軍閥階級的表現。在這種種運動之中，吾民犧牲奮鬥，以血淚爭自由，飽嘗了憂患和苦痛。領導這運動的志士豪傑，更不知費盡了多少心血？犧牲了幾許頭顱？

　　自從「五四」運動以來，伯高領導學生運動，領導各界聯合會運動，領導文化革命運動，領導平民教育運動，領導中韓聯合運動，領導驅王自治運動，領導勞工爭鬥運動，加入共產黨，加入國民黨，——他自始至終是領導民眾與軍閥奮鬥。他幾次被通緝遭許多的危難，悻以身免。

　　「二七慘變」是京漢工人反抗軍閥壓迫爭求結會自由的流血奮鬥。在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鬥爭的歷史上是一件極悲壯極有紀念價值的事。伯高兩年以來，做工人運動的領袖，指導工人組織工會和罷工，爭自由，爭生活改善。——他屢次領導勞苦群眾做轟轟烈烈的反抗運動，久已為軍閥所忌恨，欲置之死地而甘心。京漢工人反抗軍閥的運動，伯高自然是參加指導了的，「二七慘變」發生，伯高被捕就義，這是我們意中逆[預]料必有的事。因此，我們知道，伯高不是為參加京漢罷工而死，是為領導被壓迫的民眾與軍閥奮鬥而死！

　　第二，伯高不是死于蕭耀南之手，是由最反動的直系軍閥和外國帝國主義者，假手于蕭耀南殺死的。許多年來，外國帝國主義者用武力和政治的經濟的壓迫，佔據中國的商場要塞，破壞中國政治經濟獨立，把中國做成他們的殖民地。近年來，他們勾結中國的軍閥，掠奮[奪]中國人民的精血，管理關稅，鹽稅及礦山、鐵路，高利借款供給軍閥的餉源，售賣軍器以助長中國的內亂。他們為宰製中國奴役中國以便盡情的剝削中國人民精血，以填他們無底的欲壑，不惜用種種陰險詭詐的手段，致中國人民於創重痛深，永遠不能翻身的地位。凡中國民眾反抗軍閥反抗外人的運動，他們必直接的或間接的用全副精力來摧殘壓迫。伯高是中國民眾運動的領袖，他們久已注目。中國的勞動運動，充滿了反抗軍閥和外力的意義，久已為帝國主義者和他的爪牙所忌視。伯高在漢口屢次領導工人直接的激烈的反抗洋資本家和衛護他們的中外官廳，他們尤為痛恨刺骨。當京漢罷工發生的時候，北京東交民巷的太上政府——公使團，嚴重的訓令北京政府，要他[它]從嚴處置，所以不轉瞬間「二七」屠殺發生，同時伯高被捕，——這尤其是他們稱心快意的。軍閥和洋大人久欲得伯高而甘心，這回恰如其願了。所以蕭耀南捕禁伯高之後，一面聽令於他的衣食父母活祖宗太上軍閥的吳佩孚，一面服從漢口租界領事和資本家諸位洋大人的訓令，畢恭畢敬，于萬家臘鼓的除夕之晨，把伯高槍斃了。所以我們說，伯高不是死于蕭耀南之手，是由最反動的軍閥和外國帝國主義者假手于蕭耀南殺死的。

　　第三，由上所說，我們知道伯高是為被壓迫的民眾的解放，與反動的黑暗的軍閥和外國帝國主義奮鬥而死。簡單的說，是為自由革命而死。他激勵民眾，他率領民眾，他站在民眾的前面，指揮民眾，在槍林彈雨之下向強暴的敵軍——國際帝國主義和他的爪牙——進攻，他在前線上陣亡了！他是正大的，光榮的，轟轟烈烈的死了！他的死是有無上的價值和最豐富的意義。我們不必痛惜他的死，應當痛惜他的事業未成功，應該前仆後繼的擔當革命事業！

　　時光如逝，伯高之死不覺就到一年了，我們眼見旅大、威海衛和天津、漢口租界的喪失，賣國借債的著著進行，護路案的屈服，鐵路和長江列強強迫的共管，金佛郎案的強迫承認，國會賄選，曹錕登臺，吳佩孚擾亂川、湘、粵、桂、閩、浙，有加無已，賊盜宵小，佈滿北庭，財政教育，久已破產，國會府院，有如廁中蛆集，蠢動紛離，莫可名狀，列強兵艦，用大炮示威于廣州革命政府，……這中間哪一件事教我們能忍受？哪一件事不教我們髮指？我們反顧民眾的狀況何似？北洋軍閥勢力下面的工人團體，摧殘之後，不能複振。教育破產，學生運動已如強弩之末。全國商聯會的活動，民治委員會的號召，商人政府的宣傳，早已陰消了。廣東的農民運動，被陳炯明[1]摧殘了，湖南衡州嶽北的農會和水口山礦工會被趙恒惕[2]屠殺解散了。安慶的教員索薪，被呂調元[3]槍殺了，漢口租界的日本人把中國工人打死了，市民雖開大會，但結果是一哄而散。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說？——此情此情，我們追想死者，顧念前途，能不痛心而噴血？奮然而興起！

　　伯高死了，他留給我們的「革命精神」是教我們永遠不會消失的，在他死後的一年，我們節哀忍痛，搜集他生平的行事，作成傳記，附以追悼他的文字，編印成這本紀念錄，以紀念他的「革命精神」，並序述他死的意義，以告國人。

　　最後，我要引述伯高在追悼李蔔克內西[4]、盧森堡[5]和黃龐[6]的會場上的演說，鄭重的貢獻于親愛的讀者。

　　……他們已犧牲了他們的一切，我們勞苦的同胞離解放的道途尚遠，留下的重擔和未走的路途，是在我和我們同志的肩膀上！遼遠的路途和艱難的重負，我們前僕後起，不斷的前進，終有達到目的之一日。同志們！不用悲傷，不用畏怯，我們一同踏著李蔔克內西盧森堡和黃龐等先烈失敗的血跡而前進！

　　原載《施洋先生紀念錄》

　　署名：林育南

　　【注釋】

　　[1]陳炯明（1878—1933），原名陳捷，字競存、號贊三，廣東海豐人。1906年入廣東法政學堂，1909年加入同盟會，1911年3月參加廣州起義。武昌起義後，與鄧鏗奉命赴東江組織民軍起義，攻克惠州城。11月廣州光復，出任廣東軍政府副都督，不久代理都督。1917年被孫中山任命為援閩、粵軍總司令。1921年6月任廣東軍政府陸軍部長兼內務部長。1922年6月，公然發動叛變，炮轟總統府，妄圖謀害孫中山。1925年在東征軍打擊下徹底失敗後逃亡香港。1933年9月，病死於香港。

　　[2]趙恒惕（1880—1971），字夷午，號炎午，湖南衡山人。早年入湖北方言學堂，後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炮科學習，1904年與黃興等在東京組織革命同志會。1909年回國在廣西陸軍幹部學校任職。武昌起義後任左翼軍司令。1920年11月被廣東軍政府任為湖南總司令，1921年4月兼湖南省省長。抗戰時期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上將軍事參議官等職。1949年去臺灣，1951年受聘總統府資政。1971年病逝中國臺北。

　　[3]呂調元（1869—？），字燮甫。安徽太湖人。清季進士，曾任天成縣知事。1914年10月任陝西巡按使。1919年1月任安徽省省長，年底去職，1923年複任。在職期間，破壞安徽各界抵制日貨運動，拖欠教育經費、幫助曹錕賄選，下令通緝安慶、蕪湖等地反對「豬仔議員」的學生及教育界進步人士。罷官後，揮霍無度，終因債臺高築，吞鴉片自盡。

　　[4]李蔔克內西，即卡爾·李蔔克內西（1871—1919），是德國社會民主黨和第二國際，左派領袖之一。受其父親威廉·李蔔克內西的影響，青年時代就參加德國社會主義運動，1912年當選德國國會議員。1916年初，他同盧森堡等人一起建立了「斯巴達克同盟」。1918年12月與盧森堡等人創建德國共產黨。1919年1月柏林工人起義失敗後，他和盧森堡等人慘遭社會民主黨右派反動政府殺害。

　　[5]盧森堡，即羅莎·盧森堡（女，1871—1919），德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出生波蘭一個猶太商人家庭，1897年遷居德國，積極參加工人運動和第二國際運動，1919年1月，與李蔔克內西同時被害。

　　[6]黃龐，即黃愛、龐人銓。黃愛（1897．9—1922．1），字正品，號建中，湖南常德人。龐人銓（1897．10—1922．1），字壽純（又名受淳），湖南湘潭人。他倆都是中國工人運動的先驅者，1920年11月21日在長沙共同創辦成立湖南勞工會，黃愛任該會教育部主任，龐人銓任出版部主任。1922年1月16日晚，他倆在領導湖南第一紗廠工人的罷工鬥爭與資方談判的過程中被軍閥趙恒揚派兵逮捕，于17日淩晨4時同時殺害于長沙瀏陽門外。

　　(1)這是林育南為《施洋先生紀念錄》一書所作的序，題目是編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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