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的產業概況及勞動概況|林育南

湖北的產業概況及勞動概況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一、湖北的產業概況

　　我們素來不注意社會情形，尤其是對於經濟狀況，沒有從事實際調查，又無確實的統計表可考。所以我們每作記述或評論這類問題的文字，常常不能十分精確。我這篇文章，大約亦不免有這種毛病。

　　湖北地居中國之中部，交通便利，氣候溫和，土地肥美，出產豐富。自從新式產業在中國發展起來，湖北處於一個最適宜於發展的地位，所以他的產業的狀況和勞動概況，也就有記述的價值了。武漢又為首義之區，軍事重要之地，亦列強侵略最注目之點，所以在經濟上在政治上，武漢的產業和勞動問題，有研究的價值。

　　說到產業，第一要說煤鐵。湖北大冶縣所產之鐵，不待大家都知道是世界有名的鐵礦，鐵質佳良產量極富，宜於制鋼之用，許多種大工業的機械，均惟此鐵是賴。煤礦在湖北雖不甚富，然炭山潛之煤亦足以供市場之需要，此外馬鞍山等處亦有煤礦，尚有未經開掘者。餘如象鼻山之銅礦，應城縣之石膏及鹽礦，均為佳良出產。制鐵之業，在湖北頗見發達，漢陽鋼鐵廠為中國唯一的、開辦最早、規模最大之鋼鐵廠。惜乎辦理不良，營業日就衰敗，規模漸行縮小，一面因管理不得其人，流弊叢生，一面因受與日本所訂條約之拘束，深被剝削，遂至有束手待斃之概。可見在外人強力侵略之下，中國產業之發展，實極困難。因漢陽鐵廠不振，大冶方面近來又新開一鋼鐵廠，規模尚大。諶家磯楊子制鐵及機器廠，開辦有年，規模可觀，營業尚佳，冶鐵爐前因營業關係停工，近有複開之議。此外武昌亦有規模可觀之機器廠一兩家，漢陽城外之機器廠較大者有十餘家，小者數十家，合全省計之，製造鋼鐵及機器之工廠約有百數十家。

　　紡織業亦稱繁盛，開辦最早而規模較大者，為武昌官辦之四局，即紡紗局，織布局，繅絲局，蔴佈局，此四局舊由腐敗無知之官僚辦理，當然失敗無疑，後由商人集股組織楚興公司承租四局接辦，營業頗見發旺，現已屆期（十年），由退伍軍人所組織之楚安公司，藉官廳之勢力，取而接辦。其餘官立氈呢廠造紙廠靡款甚钜，但均早已失敗停工。私人經營之紡織業日見發達，在武昌大堤口附近有漢口第一紡織廠，開辦於民國八年，震華紗廠、裕華紗廠、均開辦於民國十年，資本充裕，營業尚佳，在抵制日貨風潮之中，彼頗乘機飛躍，苟能繼續抵制外貨之銷行，則武漢之紡織業必蒸蒸日上，未可限量。染織工廠，亦稱繁盛，在武昌者如模範大工廠（亦系官辦失敗，由商人接辦者），在漢口如貧民大工廠、股餘工廠（為川漢路股款所辦）、維新工廠、濟鄉工廠……等均染織愛國布，斜紋呢布，及各種花紋布，出品在武漢市場及附近各省頗能行銷。此種布廠規模較大，織機在百餘乘以上以至數百乘者，約有十餘家，小者合漢口、武昌、漢陽三處共計之約有百餘家。近年以來，因提倡國貨，紡織工業在湖北幾為一種最盛之事業。

　　交通事業為產業之中堅，亦發展產業之唯一憑藉。湖北交通最可紀述者即京漢粵漢兩鐵路與長江作十字之交匯，為全國交通之中心。京漢路在漢口劉家廟，有一製造廠，規模頗大。粵漢路有製造廠在武昌徐家柵，規模較小，因粵漢中段尚未建築，而湘鄂之間，航路暢行，故此路在交通上不甚重要，不過在軍事上甚關重要。長江航路，以漢口為樞紐，上溯川湘，下抵滬海，招商、怡和、太古及日清等公司均有輪船行駛其間。漢河及其他支流港可行小輪船或民船。近來正進行宜襄長途汽車路之修築。諶家磯揚子廠及漢陽機器廠，均可制輪船，故交通工業，日漸發展。

　　市政工業，尚不甚發展，武昌、漢口、漢陽及宜昌、沙市等處均有發電工廠、電話局、電報局、人力車廠。漢口有自來水廠，租界及新築馬路可行汽車馬車，中國舊街市甚狹隘，人行甚擁擠，不能行車，急待改造。漢口自辛亥革命遭擁護清廷之北軍毀滅以後，即有改建之計劃，但早已成了泡幻，沒有什麼實現的希望。

　　其他工業，尚有大冶之水泥（士敏土）廠，漢口之紅磚廠，又麵粉製造廠十餘家。牛皮棧及制革廠十餘家，火柴廠、紙煙廠（英國資本家的）、蛋廠、茶廠、煤油棧、棉花打包廠（此數廠均是外人開辦的）。其餘肥皂洋燭廠、玻璃廠、印刷廠及縫紉制鞋等工廠尚稱發達。尚有政府辦理之造幣廠與兵工廠，規模都很宏大。

　　湖北的新式產業，就我所知道的，大概如是。明白產業狀況，然後可以談勞動狀況了。

　　二、湖北的勞動概況

　　湖北的勞動界是集中於武漢的，其他各處，可以不必詳述。

　　武漢是新式產業發達之區，工人群眾自然是聚集於此。他們的生活是很不好的。他們從黎明或天尚未亮的時就進工廠去，直至天晚才出來，一天做十幾點鐘的工作，甚至長期的不看見天日。他們的工資，若是有點熟練技術的，一天還可以賺到五角以上的工錢，若是普通賣力氣的工人，一天至多賺到三角，或者兩角一角，甚至一角也賺不到的。他們受經濟上的剝削已是如此，加以待遇上受廠主工頭層層壓迫，政治上罷工集會均不能自由。成千成萬的工人群眾，在這種政治經濟窮困逼迫之下，「勞動運動」就自然的發生了。

　　武漢的勞動運動發軔於民國九年五月一日（世界工人的勞動節）。是日漢口租界人力車夫（最苦的工人）因反對車行增加車租，舉行罷工，當日因車行讓步，車夫獲得小小的勝利，即恢復工作。此後，有印刷工人罷工，英國紙煙廠工人罷工，均失敗。至次年（民國十年）九月，粵漢鐵路湘鄂段徐家棚路局員司與工人結會，因路局開除小工百余人，舉行罷工，以反對總管英人某，要求撤退，並恢復被開除之工人，及增加薪資，罷工數日，波及于岳州長沙等站，而釀成全路罷工，但不久即調和，工人並未獲利，因無組織，無訓練，而員司之結納工人，又顯系利用，故無良好之結果。是年十一月漢口租界車行又行加租，於是車夫憤恨之[至]極，反對無效，立行全體罷工，形勢非常嚴重，法國巡捕及軍隊，助車行壓迫車夫，更引起車夫之激怒，全體遊行示威，打入法國巡捕房，包圍法領事館，並徒手與巡捕軍隊衝鋒爭鬥，擄去法安南兵數人，奪取槍數枝，車夫亦有數人被捕，隨即交換俘虜。後由漢口青年會、商會等團體出面調停，計罷工一星期之久，卒獲勝利，車租不加，並免收車租三日。此款後為青年會扣留，經車夫會請律師嚴重交涉，始取出作為修建會所之用。罷工後車夫即組織工會，采委員制，權力集中，組織精密，實為湖北工人組織之先驅。

　　自車夫工會成立後，京漢鐵路劉家廟（即漢口江岸站）機車廠工人亦從事「工人俱樂部」之組織，民國十二年一月二日即告成立。是年二月，粵漢路徐家柵站工人亦組織俱樂部。此二處工人，頗有聯絡。五月一日武漢社會主義者及工人開遊藝會慶祝勞動者的勝利，演劇講演，並散發傳單，學校亦有放假遊行者。此次運動對於社會及工人之自覺，頗有影響，以後勞動運動即日形進步。諶家磯揚子廠工人俱樂部于七月成立，開成立會時，頗事鋪張，職員及來賓之演說，更促動工人發揚進取之精神。漢陽鋼鐵廠工人亦起而組織俱樂部，于開成立會之日，被廠長請官廳派軍警解散，並封閉會所，捉拿職員，工人被迫而全體罷工，提出懲辦禍首，恢復工會，增加工資之條件，堅持四日，化鐵爐危急萬分，廠長托人乞和，工人獲得相得勝利而上工，隨即成立「漢陽鋼鐵廠工會」。

　　當漢陽鋼鐵廠罷工時，車夫、京漢、粵漢、揚子四工團即起而援助，組織「武漢工團臨時聯合委員會」，作為援助罷工之總機關。罷工勝利後，工人之團結精神益加堅固，即改委員會為「武漢工團聯合會」。此會組織後，於是湖北工人聞風興起，加以此會的領袖努力從事于宣傳組織，故「武昌造幣廠工人俱樂部」、「漢口水電工會」、「大冶下陸礦工人俱樂部」、「丹水池煤油棧工人俱樂部」、「武漢輪船工會」、「武漢染織工會」等，均相繼組織，並加入工聯會，於是工聯會改名為「湖北全省工團聯合會」。

　　此時工人運動雖甚興旺，然同時車夫會因遭洋資本家及青年會（因該會利用工人，而被工人拒絕）之嫉恨，種種破壞不遂，乃假手于督軍省長，出示解散。車夫會正在經營之會所，即由工團聯合會接收。十月十日湖北全省工團聯合會開成立會，車夫會亦於是日宣告恢復，工人數千人結隊遊行，聲勢頗壯。

　　當工聯會成立之前，粵漢路湘鄂段工人因員司之虐待，要求撤退不遂，反遭侮辱，遂又激起全路工人之同盟罷工。因軍警之壓迫，至演流血慘劇。經過許多之波折，工人堅持十七日之久，幾至失敗，卒以外力之援助，揚子廠舉行同情的罷工，京漢工人，亦擬罷工，輿論亦表同情，遂獲得最後之勝利。

　　粵漢罷工之勝利，工聯會之成立，車夫會之自己宣告恢復，均無異與官廳以示威的警告，官廳及資本家均畏懼而忌恨。工聯會常有群眾的集會，警廳雖查問干涉，然終莫能制止。從此工人運動更是突飛猛進，繼續組織並加入工聯會者有：「大冶鋼鐵廠工會」、「漢口棉花廠（即打包廠）工會」、「漢冶萍輪駁工會」、「漢口英國香煙廠工會」。

　　漢口英國香煙廠（即英美煙公司之改名）有工人三千。女工占三分之二，素受廠主及工頭之虐待，女工尤遭侮辱，故常有罷工風潮，但因無組織之故，屢遭失敗。是年十月又因虐待女工，無故開除工人，而引起全廠工人罷工，由工聯會之援助，工人得勝利之解決，隨即組織工會，分男女兩部，並加入工聯會，從此，工聯會更得工人群眾之信仰。而繼起之「武漢機器縫紉工會」、「漢口調劑工會」、「漢口皮鞋工會」、「漢口蛋廠工會」、「鄂直豫蛋業工人聯合會湖北分會」、「武漢洗衣工會」、「武漢電話工人俱樂部」等，均先後加入工聯會，聽從指揮。

　　十二月漢口租界棉花打包廠工人因故與英國巡捕衝突，致觸洋人之怒，租界全部戒嚴，武裝巡警及海軍陸戰隊登岸彈壓，逮捕工人數十，鼓起軒然大波，工人處於強壓之下，只有出於罷工之一途，遷延數日，有人出面調和，談判之結果，工人獲得相當之勝利而上工。同時，英國香煙廠工人因廠家之背約，舉行第二次大罷工，形勢更為嚴重，變化多端，曆二十日之久，廠家卒央人調和，開對等談判，工人代表折衝樽俎，卒獲得完全之勝利，履行前約，並賠償工人損失九千餘元。後車行又提出加租之議，因與車夫會談判之結果而未果。隨後，「漢口雜貨工會」、「漢口牛皮業工會」均組織成立，加入工聯會。麵粉工人，及菜酒館工人亦均請工聯會派人指導組織，京漢、粵漢兩俱樂部均改名為工會，而最大的產業組織之漢冶萍總工會亦加入湖北工聯會，而工聯會之地位與勢力，遂更加雄厚了。

　　漢冶萍為我國煤鐵最大產業，在漢陽有三千余工人之鋼鐵廠，大冶下陸有四十餘裡之鐵礦，容礦工人數千人，新設鋼鐵廠可容工人兩千人，萍鄉之安源有容一萬三千餘人之大煤礦區，為漢冶萍交通運輸用的，有由大冶鐵礦到鋼鐵廠之輕便鐵路，萍鄉到株洲的株萍鐵路，往來大冶、漢陽、株洲三處有雇用兩千餘人之輪駁。

　　漢冶萍工會之組織開始于安源，此處路礦工人于民國十一年五月一日成立路礦工人俱樂部，漢陽鋼鐵廠工人以罷工爭得集會自由，于八月成立工會。未滿兩月，安源路礦工一萬三千余人為爭改良待遇，增加工資而罷工，獲得全勝，於是漢冶萍工人團結之念益堅，而漢冶萍二千餘人之「輪駁工會」、「大冶鋼鐵廠工會」及「下陸鐵礦工會」均相繼成立，是年十一月十日組織成立「漢冶萍總工會」，會址設於漢陽。除安源、漢陽的兩次大罷工外，下陸工人為爭工資，漢陽工人為爭年節休息，都以罷工或怠工而達到目的。但這兩次的行動都是因為到了無法解決的時候，採取騷動示威的手段，才得到勝利的。

　　此時，粵漢鐵路工會已聯合徐家棚，岳州長沙新河三站而成立粵漢路總工會。京漢鐵路沿站均各組織工會，而總工會之籌備，亦早在進行。因此，湖北工人之聯合運動，亦日形擴大。

　　作二表於下，使讀者更覺明瞭：

　　林育南文集

　　（注）此罷工之最著者列入，其餘小罷工或未經調查者均未列入。共計罷工十四次，參加罷工人數約有二萬人。完全勝利二次，勝利及小勝利十二次，失敗一次。

　　綜上所述，可知勞動運動此時正是極盛時代。此後，到了今年（民國十二年）二月京漢鐵路因爭結會自由而罷工。被軍閥曹錕、吳佩孚、蕭耀南等大肆屠殺，武漢首當其衝，工人被殺戮、毆打、逮捕、驅逐者不可勝記，所有的工會都被解散封禁了，工人的地位一時陷於悲慘黑暗之域。這一慘劇的經過，有許多書報的記載，也無待我細述了。現在工人的情形，在表面上是不能公開的做工會的活動，可是他們暗中仍然有精神的團結。「二月七日」的大慘殺，是他們永遠不能忘記的。軍閥——尤其是曹錕吳佩孚蕭耀南等最殘暴最反動的軍閥，是他們痛恨入骨的，有了機會，他們是不免要復仇呢！義憤和經驗給他們以教訓，指示他們走上革命之途，他們亦漸覺得只有革命是唯一的出路。中國將來的國民革命，他們確是一支生力軍。

　　三、結論

　　湖北的產業在中國雖稱發達，然比較外國，是望塵莫及的。發展產業，本為中國目前最急之務，然在列強帝國主義侵略之下，中國的經濟生命操於他們之手，他們豈肯容許中國發展產業，以圖自強？所以孫中山先生的國際發展中國實業計劃，他們並不採納，反以勾結中國的軍閥，助長內亂，壓迫民眾，摧殘革命的勢力。這令人疑惑在列強壓迫之下，中國想發達產業，怕是不可能的事罷。湖北的勞動民眾因工業革命的結果，感受了生活的痛苦與壓迫，起而為合法的改善生活的運動，這是我們全國人民都應表示同情的，而萬惡的軍閥乃加以屠殺摧殘。因此我們可以知道，中國的人民在軍閥的勢力支配之下，是絕對沒有求得生活和自由的希望啊！

　　原載《湖北的產業概況及勞動概況》第一卷第一期

　　署名：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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