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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跨黃金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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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查理大橋 過了兩天,我們又去那座著魔的查理大橋(Charles Bridge,捷克文為Karluv most)。魔濤河(Moldau,捷克文為Vltava)上架橋十二,只有這條查理大橋不能通車,只可徒步,難怪行人都喜歡由此過橋。說是過橋,其實是遊橋。因為橋上不但可以俯觀流水,還可以遠眺兩岸:凝望流水久了,會有點受它催眠,也就是出神吧;而從橋上看岸,不但左右逢源,而且因為夠遠,正是美感的距離。如果橋上不起車塵,更可從容漫步。如果橋上有人賣藝,或有雕刻可觀,當然就更動人。這些條件查理大橋無不具備,所以行人多在橋上流連,並不急於過橋:手段,反而勝於目的。 查理大橋為查理四世(Charles,1316——1376)而命名,始建於一三五七年,直到十五世紀初年才完成。橋長五百二十公尺,寬十公尺,由十六座橋墩支持,全用灰撲撲的砂岩砌成。造橋人是查理四世的建築總監巴勒(Peter Parler):他是哥德式建築的天才,包括聖維徒斯大教堂及老城橋塔在內,布拉格在中世紀的幾座雄偉建築都是他的傑作。十七世紀以來,兩側的石欄上不斷加供聖徒的雕像,或為獨像,例如聖奧古斯丁,或為群像,例如聖母慟抱耶酥,或為本地的守護神,例如聖溫塞斯拉斯(Wenceslas),等距對峙,共有三十一組之多,連像座均高達兩丈,簡直是露天的天主教雕刻大展。 橋上既不走車,十公尺石磚鋪砌的橋面全成了步道,便顯得很寬坦了。兩側也有一些攤販,多半是賣河上風光的繪畫或照片,水準頗高,不然就是土產的髮夾胸針、項鍊耳環之類,造型也不俗氣,偶爾也有俄式的木偶或荷蘭風味的瓷器街屋。這些小貨攤排得很松,都持出營業執照,而且一律不放音樂,更不用擴音器。音樂也有,或為吉他、提琴,或為爵士樂隊,但因橋面空曠,水聲潺潺,即使熱烈的爵士樂薩克斯風,也迅隨河風散去。一曲既罷,掌聲零落,我們不忍,總是向倒置的呢帽多投幾枚銅幣。有一次還見有人變戲法,十分高明。這樣悠閒的河上風俗,令我想起「清明上河圖」的景況。 行人在橋上,認真趕路的很少,多半是東張西望,或是三五成群,欲行還歇,仍以年輕人為多。人來人往,都各行其是,包括情侶相擁而吻,公開之中不失個別的隱私。若是獨遊,這橋上該也是旁觀眾生或是想心亭最佳的去處。 河景也是大有可觀的,而且觀之不厭。布拉格乃千年之古城,久為波希米亞王國之京師,在查理四世任羅馬皇帝的歲月,更貴為帝都,也是十四世紀歐洲有數的大城。這幸運的黃金城未遭兵燹重大的破壞,也絕少礙眼的現代建築齟齬其間,因此歷代的建築風格,從高雅的羅馬式到雄渾的哥德式,從巴洛克的宮殿到新藝術的陰道,均得保存迄今,乃使布拉格成為一具體而巨」的建築史住物館,而布拉格人簡直就生活在藝術的傳統裡。 站在查理大橋上放眼兩岸,或是徜徉在老城廣場,看不盡哥德式的樓塔黛裡帶青,凜凜森嚴,猶似戴盜披甲,在守衛早陷落的古城。但對照這些冷肅的身影,滿城卻千門萬戶,熱鬧著橙紅屋頂,和下面,整齊而密切的排窗,那活潑生動的節奏,直追莫劄特的快板。最可貴的,是一排排的街屋,甚至一棟棟的宮殿,幾乎全是四層樓高,所以放眼看去,情韻流暢而氣象完整。 橋墩上灑著不少白鷗,每逢行人餵食,就紛紛飛起,在石欄邊穿梭交織。行人只要向空中拋出一片麵包,尚未落下,只覺白光一閃,早已被敏捷的黃喙接了過去。不過是幾片而已,競然召來這許多素衣俠高來高去,翻空躡虛,展露如此驚人的輕功。 3 黃金巷 布拉格堡一探,猶未盡興。隔一日,茵西又領了我們去黃金巷(Zlata ulicka)。那是一條令人懷古的磚道長巷,在堡之東北隅,一端可通古時囚人的達利波塔,另一端可通白塔。從堡尾的石階一路上坡,入了古堡,兩個右轉就到了。巷的南邊是伯爾格瑞夫宣,北邊是碉堡的石壁,古時厚達一公尺。壁壘既峻,宮牆又高,黃金巷蜷在其間,有如狹穀,一排矮小的街屋,蓋著瓦頂,就勢貼靠在厚實的堡壁上。十六世紀以後,住在這一排陋屋裡的,是號稱神槍手(sharpshooers)的炮兵,後來金匠、裁縫之類也來此開鋪。相傳在魯道夫二世之前,這巷裡開的都是煉金店,所以叫做黃金巷。 如今這些矮屋,有的漆成土紅色,有的漆成淡黃、淺灰,蜷縮在斜覆的紅瓦屋頂下,令人幻覺,怎麼走進童話的插圖裡來了?這條巷子只有一百三十公尺長,但其寬度卻不規則,闊處約為窄處的三倍。走過窄處,張臂幾乎可以觸到兩邊的牆壁,加以居矮門低,牆壁的顏色又塗得稚氣可掬,乃令人覺其可親可愛,又有點不太現實。進了門去,更是屋小如舟,只要人多了一點,就會摩肩接踵,又仿佛是擠在電梯間裡。 炮兵和金匠當然都不見了。興奮的遊客探頭探腦,進出於迷你的玩具店、水晶店、書店、咖啡館,總不免買些小紀念品回去。最吸引人的一家在淺綠色的牆上釘了一塊細長的銅牌,上刻「佛朗慈·卡夫卡屋」,頗帶梵穀風格的草綠色門楣上,草草寫上「二十二號」。裡面是一間極小的書店,除了陳列一些卡夫卡的圖片說明,就是賣書了。我用七十克朗(crown,捷克文為korun,與台幣等值)買到一張布拉格的「漫畫地圖」,十分得意。 「漫畫地圖」是我給取的綽號,因為正規地圖原有的抽象符號,都用漫畫的筆法,簡要明快地繪成生動的具象:其結果是地形與方位保持了常態,但建築與行人、街道與廣場的比例,卻自由縮放,別有諧趣。 黃金巷快到盡頭時,有一段變得更窄,下面是灰色的石磚古道,上面是蒼白的一線陰天,兩側是削麵而起的牆壁,縱橫著斑駁的滄桑。行人走過,步聲跫然,隱蔽之中別有一種隔世之感。這時光隧道通向一個空落落的天井,三面圍著鐵灰的厚牆,只有幾扇封死了的高窗。顯然,這就是古堡的盡頭了。 寒冷的岑寂中,我們圍坐在一柄夏天的涼傘下,捧喝著咖啡與熱茶取暖。南邊的石城牆上嵌著兩扇木門,灰褐而斑駁,也是封死了的。門上的銅環,上一次是誰來叩響的呢,問滿院的寂寞,所有的頑石都不肯回答。我們就那麼坐著,似乎在傾聽六百年古堡隱隱的耳語,在訴說一個灰頹的故事。若是深夜在此,查理四世的鬼魂一聲咳嗽,整座空城該都有回聲。而透過窄巷,仍可窺見那一頭的遊客來往不絕,恍若隔了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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