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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孔子與革命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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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嶺南大學演說辭(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二日) 今天承嶺南大學歡迎之便,使我與嶺南大學各位教員先生與各位同學有一個談話的機會,這是很榮幸的事情。我對於嶺南大學雖然以前並不知道學校中間一切詳細情形,但是我可以說我實在很久便有了一個很好的映象。我並不知道史堅如烈士便是嶺南大學的學生,我腦筋中有一個嶺南大學是從五卅運動時候起。亦許有人疑惑嶺南大學是與其他教會學校一樣有帝國主義關係的,但我卻很注意嶺南大學,我相信在這個學校的教員和學生中間,一定有很多反帝國主義的同志。因為在五卅運動中,就我所知道的,在這個學校不但有一個教員、一個同學為反抗帝國主義在沙基犧牲了性命,並且有許多外國教員先生為了與我們打抱不平,在香港受了英國帝國主義者的許多惡劣待遇,這表明嶺南大學與其他教會學校絕對不同。不但一般中國的教員和學生與其他教會學校的中國教員和學生不同,便是外國教員先生亦是與其他教會學校不同的。在中國中部北方一般教會學校中做事的人,怕我們如怕蛇蠍一樣,他們要用種種手段妨害我們,使我們進不了他們的學校,永遠沒有和他們學校中的同學相互談話的機會。但嶺南大學因為與他們絕對不同,所以不但不怕我們,並且歡迎我們,給我們這樣一個宣傳的機會。我今天能在這樣一個表同情於反帝國主義的嶺南大學講話,自然是再高興沒有的事情了。 人們彼此沒有見過面談過話,彼此之間常常不免有一些隔閡或誤解。譬如我們來到嶺南大學的時候,我未曾聽見嶺南大學教職員先生們為我解釋學校內部情形,我終有許多不懂的地方,我總懷疑嶺南大學仍舊不免有許多普通教會學校的弊病。但自從我聽見他們為我們解釋的話,我便更明白你們學校的真正情形了。我們亦是常常被人誤解的人,譬如人家知道我是反對基督教的,他們便以為我是如何不尊敬耶穌,不尊敬基督教徒與他們所辦的教育慈善事業。其實這許多是誤會。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今天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不妨把我的真正態度說與諸位聽聽,以免除大家的誤會,並且可以提出我的意見,請諸位加一個批評。 我的意見,決不輕看耶穌的為人,我相信耶穌是古猶太的一個「聖人」,像孔子是我們中國的一個「聖人」一樣,而且我相信耶穌實在有許多超過孔子的地方。至於教會中人,我確親眼看見有些好人,而且我要承認我自己實在受了教會中好人的若干影響。教會所辦教育慈善事業,我相信有很多都出於外國先生們個人的好意思。 為什麼說耶穌是超過于孔子的聖人呢?我對於孔子的道德學問,向來便很佩服他,我相信他真是滿心仁慈,要想救世界人類的聖人。他生在春秋的時候,看見各國諸侯不講道理壓制人民,各國之間又時常發生戰爭,傷害許多性命,擾亂得全世界都不安寧。他因為學了一些古先聖王的道理,知道天下之亂都由於為人君的不存仁心,不行仁政之所致,於是他便奔走列國,向那些人君宣傳,今天見齊景公,明天見衛靈公,一個地方沒有將席坐暖,便又爬起來跑到別一個地方,可憐他一直跑到鬍子頭髮白的時候,除了每到一個地方混得幾餐飲食,臨行時混得幾個盤費以外,都沒有什麼結果。於是他老人家又跑了回來,刪《詩》訂《禮》,還希望在他未死以前,做幾部好書,以便後之人君或有能採取其學說以行仁政於天下的。像孔子這樣誠懇勤勞,為人類做事的人,我們如何能夠不推尊他為聖人呢?不過孔子有一種很大的缺點,便是他看見這些不仁之君,不知道到人民中間去宣傳組織人民,只知道去找那些人君,須知那些人君沒有民眾的勢力在背後監督督促,專想靠講什麼道理以勸化他們,是不會有什麼功效的。孔子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一生只是鑽煙囪。不過他老人家精神很好,剛剛從這一個煙囪裡鑽了出來,又鑽進別個煙囪裡面去,周遊列國,鑽遍了列國的煙囪,到了七十歲左右跑回魯國仍舊刪訂了許多書,要後世他的門徒繼續他的鑽煙囪的事業。這一方是他的愚笨可憐的地方,然而亦是他的精神不可及的地方。到了後世他的門徒,便更糟糕了。他的門徒讀了他所刪訂的書,卻比他聰明狡猾,知道像他那樣鑽煙囪,是划算不來的事情;同時他的門徒多半亦沒有他的名望資格,可以隨便到各國謁訪人君,因此他們學了孔子的書,完全不去鑽煙囪,只知道拿那書中的話做文章考秀才、舉人,為他們進身之階,同時又拿這去說與農夫工人聽,表示他們的博學多聞,於是幫助一般君主壓迫這些農夫工人,這些農夫工人還認為這是孔聖人的道理,不敢反對他們。所以孔子還只是鑽煙囪,他的門徒卻成為一般人君的走狗了。 耶穌的仁慈想救世界人類,與孔子沒有什麼兩樣。但他卻不像孔子那樣鑽煙囪。孔子對於壓迫人民的人只知講勸化,所以他總是跑去見那些國君,常時與他們講話;耶穌則不然,他並不跑去見什麼人君,他有些像我們現在的革命黨一樣,好接近宣傳民眾。他對於壓迫人的人,不只是用勸化的方法,他並且罵他們。照《聖經》所說,他到神廟中間去的時候,看見有些商人在廟中做生意,他便罵他們,將他們擺的攤子丟到廟門外面去了。在《聖經》中又常常看見他罵那些猶太的祭司與收稅吏,這都是直接壓迫猶太人民的人。在這些地方,可以看得出來耶穌很有些革命精神。他這種勇敢的行為,所以使他後來遭殺身之禍。然而這便是孔子所萬萬不能及他的地方了。不過耶穌亦是與孔子一樣,他們講了許多道理,兩三千年收了許多門徒,但是他們通通沒有能夠救世界。耶穌仍舊與孔子一般,不能夠救世界,為什麼我說耶穌是超過孔子的「聖人」呢?這中間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便是因為耶穌自身仍舊有一種缺點,他雖能夠罵那些壓迫人的人,然而那些壓迫人的人是不會因為怕他罵便改悔過來的,你越是罵他們,他們越是恨你,想謀害你,我們對付這些壓迫人的人,只有一個法子,便是將一切被壓迫的人團結起來,來打倒他們。換一句話說,要對付這些壓迫人的人,孔子的「勸」的法子是不中用的,耶穌的「罵」的法子亦是不中用的,對於這種人只有用我們革命黨「打」的法子。我們革命黨天天喊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我們天天干打倒這些東西的工作,我們與孔子、耶穌不同的地方,便是不靠「勸」亦不靠「罵」,對於這些反動的勢力直接了當的「打」倒他。孔子耶穌雖然都是「聖人」,但是「聖人」的法子是都失敗了的,所以這便是他們都不如革命黨的地方。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耶穌的門徒亦與孔子的門徒犯一樣的弊病。他們看見耶穌愛罵人以後遭了殺身之禍,所以他們便不肯隨便罵人了。他們學了耶穌的道理,既不去勸化那些壓迫人的人,亦不敢罵那些壓迫人的人,他們亦學孔子的門徒一樣,只知拿這些道理去對一般農夫工人講,去愚弄恐駭這些可憐的人。譬如現在基督教徒對於帝國主義軍閥乃至一般土豪劣紳,誰能有耶穌那樣勇敢的精神,當大眾罵他們呢?豈但不敢罵他們,並且無論什麼事情還要請蕭耀南、孫傳芳等賊酋提倡捐助,以為榮耀。耶穌的道理,遇著這種門徒,自然亦便糟糕了。 我見到基督教徒中雖然確實有若干好人,然而這些好人對於中國做不出什麼切實的事情。教會裡正在佈道祈禱的時間,帝國主義與軍閥同時在拘捕殺戮,或者在壓迫苛待中國平民。這些教會中的好人,既不能勸止帝國主義軍閥的殘暴行為,他們又怕得罪帝國主義軍閥,不敢提倡而且不願贊助中國平民反抗帝國主義軍閥的革命行動。他們明明看見中國平民被帝(國)主義軍閥踏在腳下,但他們老守著和平忍讓的教訓,向踐踏在帝國主義軍閥腳下的中國平民宣傳和平忍讓的道理。這樣子下去,中國平民倘若完全相信了他們的宣傳,不要永遠被帝國主義軍閥踐踏一世,沒有出頭的日子了麼?我為不忍見我們中國同胞這樣被人踐踏,所以反對基督教。但是我要申明,我並不是說基督教徒中間沒有許多好人,不過這些好人因為相信了基督教,自己不革命而且亦勸人家不要鬧革命的事情,天天教人家禮拜禱告,引誘許多人脫離了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的革命路線。這是我覺得可惜,亦是我所以不得不反對基督教的原故。 外國先生在中國辦學校,有的人要說這是帝國主義的文化侵略,這些辦學校的人是帝國主義的走狗。我所以主張取締外人設立學校的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外國先生是愛他們本國的,他們為中國人辦學校,一方固要為我們中國人謀幸福,然而一方亦決不願他們所教育的中國學生反對他們的本國。所以英國人辦學校,一定鼓吹中英親善;美國人辦的學校,一定鼓吹中美親善。這決不是外國先生主觀上對於我們有什麼惡意,故意欺騙我們。而且他們所鼓吹的國際親善,亦不能說是不應當的道理。為什麼中國民眾與英國民眾或美國民眾,不應當親善呢?不過有一層,我們要注意的:便是我們對於英國民眾美國民眾雖絕對應當講親善,然而對於英國、美國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他們在政治經濟上加於我們的壓迫,我們卻必須要毫不遲疑的打倒他。外國先生勸我們中英親善,中美親善,是很對的。不過可惜在他們勸我們講親善的時候,他們本國的帝國主義的政府者同時卻正在侵略壓迫我們。這些外國先生因為愛國,不願反對自己國裡的人,所以亦不反對自己國裡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並且他們亦知道若反對了自己國裡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不但似乎非愛國之道,並且恐將來自己回不了本國去,至少以後再不容易在本國那般大人先生們面前募捐蓋造學校、教會。因為這些外國先生愛國,因為他們還想有回國的一天,因為他們還想募捐蓋造學校、教會,於是他們不但要我們對他們的民眾親善,而且要我們對他們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親善,而且不願我們對他們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不親善。他們在中國辦了學校,在學校內對於學生,只講他們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對於我們怎樣「好」,把他們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如何黑暗慘酷壓迫我們的行為隱瞞到一字不提。若是學生在別的地方知道了他們的帝國主義者的罪惡,要起來反抗,他們還要靠著他們的帝國主義者的政府來壓迫我們的學生,或是開除,或是解散學校。我以為在我們中國辦學校的外國先生雖然根本並不是壞人,然而我們中國青年多一個人進英國人所辦的學校,便少了一個人反對英國帝國主義,多一個人進美國人所辦的學校,便少了一個人反對美國帝國主義。外國人辦的學校越發達,便會使反對帝國主義的人越少,便會使我們中國人的民族精神,越受損失。有人說外國先生在他們外國,捐來了許多錢,蓋造了許多洋房子,亦有許多難得之處。這些話自然是很對的。不過這些錢從外國送到中國來的越多,我們中國民族精神消磨了的亦便越多,帝國主義的捐款,好比是購買我們中國民族精神的代價。我並不是說在中國辦學校的外國先生都不是好人,無論他的本意是怎樣的好,這種學校對於中國青年的民族精神總是有絕大妨害的。 今天很難得有一個機會,在嶺南大學發表了我這一篇意見。我對於嶺南大學,只是還有幾個希望:第一個希望,便是還要在學校內提高反帝國主義的精神。辦理嶺南大學的雖然亦有幾位美國先生,我就沙基慘案時的事實看來,我相信這幾位美國先生一定是我們反帝國主義的同志。至於中國先生與全體同學,自然更是反帝國主義的同志,無待言了。我願意勉勵嶺南大學中國、外國先生與一般同學的便是,我們應當有更高的反帝國主義的熱度。我們不但要預備反對英國帝國主義,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而且亦應當預備反對美國帝國主義,我們相信美國的人民確實是我們的好朋友,猶如日本的人民是我們的好朋友一樣;但是美國的帝國主義者用政治、軍事、經濟等方面各種手段壓迫我們,亦正與英國帝國主義日本帝國主義沒有什麼兩樣。嶺南大學一定要與別的外國人所辦的學校不同。無論什麼帝國主義者,一定都要反對。我們雖然受了美國先生的教育,然而對於美國帝國主義者仍舊必須加以極嚴厲的反對,這並不是對不住美國先生,只有能夠這樣,方可以證明美國先生來辦學校,完全是為我們中國人,並不是為要欺騙軟化中國人,使大家不反對美國帝國主義的。而且我還要說,不但受美國先生教育的同學應當反對美國帝國主義,我並且誠心誠意歡迎美國先生們,下一個勇敢的決心,把耶穌痛惡惡人的精神拿出來,與我們一塊來反對美國帝國主義。只有這樣才可以令我們中國人放心,知道外國先生來辦學校,亦有些人並不一定是幫助他們本國的帝國主義者的。 還有一層,便是希望嶺南大學能夠把《聖經》、禮拜等功課完全取消了,不要拿這些神話迷信擾亂我們青年的腦筋,虛耗我們青年的光陰精神。我們今天在帝國主義軍閥壓迫之下,需要努力宣傳組織民眾、進行革命運動。天天叫他們去聽那些把兩條魚、五個麵包散給幾千人的傳說,而且要他們閉著眼睛禱告上帝,這有什麼用處呢?基督教徒禱告了兩千多年,不看見將世界禱告好了;反禱告出這多帝國主義軍閥出來。今天要我們青年禱告,再禱告三年五年,帝國主義軍閥就不壓迫我們,老虎就不吃人了麼?對於老虎只有「打」之一法,禱告上帝,上帝哪有什麼別的辦法呢?我們做反對基督教的宣傳之時,有些基督教徒就說,信教自由,不能干涉的。不錯,我們並不干涉人家的信教自由。但是既然說信教自由,為什麼在學校裡要強迫人家研究《聖經》,禱告禮拜呢?我們中國今天的青年,要去革命,要學習革命的知識技術,要學習革命的生活,所以我很痛心有許多與外國先生有關係的學校,強迫許多不願意的青年,要他們做那些他們自己根本不相信的事情。所以這一個問題,我亦希望嶺南大學的先生們想一想。 話說得太長了!總結起來,我只有一個意思。我們很感謝嶺南大學今天的歡迎會,我們希望嶺南大學的中國外國先生與一般同學,要永遠做我們的反帝國主義的好朋友! 載《中國青年》第一二〇期 署名:代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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