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郁達夫 > 在寒風裡 | 上頁 下頁
自序


  都會裡住不下去了,所以逃到了鄉下,鄉下更是窮迫得可憐,所以又只能溜回到了都會。但是猖狂乞食也可以過活的時代是早已消滅,如今是革命同志,買辦洋商,與武裝要人聯合起來的時代了。我因為認不清時代,幹不起革命,獲不到大眾,轉不了方向,所以在都會裡也只好讓人來克服,任人來打倒。但是不幸之至,這些革命的勇士又不肯來解決我的生命,割去我的腦袋。不死之前,胃腑是總要要求它的權利的,所以無可奈何,也只能模仿模仿諸大英雄俠士之所為,來以「文」而作作「丐」。自命曰「文」,實在也有點可笑,但是「武」終不「武」,「革」又不「革」,「丐」則「丐」也,那另外更還有什麼足以自慰的名稱呢?

  一個人既沒有了希望夢想,是不會寫出好東西來的,所以在下面收集起來的幾篇散亂的雜文,也不過是些蟲鳴鼠語,一位丐者的窮泣而已。好在版權未賣,幾千元的老牌無產作家的酬報未拿,萬一肚子不餓的時候,馬上就可以教書店把紙版毀去的。

  象州鄭小谷先生有兩句詩說:「最無賴事惟謀食,大有為人不著書」,最無賴而又最無為的我,三複此言,只有暗暗地向肚裡吞幾滴眼淚。

  稿子集完,幾句照例的破題兒在這裡寫好之後,我連這幾點暗淚都幹了。最後在喉頭含咽著的,卻只是一聲默默無言的苦笑。

  (一九二九年六月,達夫序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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