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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遊滴瀝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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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通志》的山經裡,說鼓山延袤有數十裡長,所以鼓山的山景,決不至只有幾處;而遊覽的人,也決不是一個人在山上住幾天就逛得了。不過湧泉寺是全山的一個中心,若以湧泉寺為出發點而談鼓山,則東面離寺只有裡把路遠的靈源洞、喝水岩,以及更上一層的朱子讀書台,卻像是女子臉上的脂粉花飾,當能說是一山的精華薈萃的地方。 到靈源洞的山路,是要從回龍閣的後面經過,延山腰的一條石砌小道,曲折面向東去的。路的一面,就是靠小頂峰的一面,是鐵壁似的石岩;在這一排石岩裡,當然還有些花草樹木,叢生在那裡,倒覆下來,成了一條甬道。另一面,是一落千丈的山下絕壑了;但因為在這絕壑裡,也有千年老的樹木生長在那裡,這些樹頂有時候高得和路一樣平,有時候還要高出路面一二丈長,所以人在這一條路上走路,倒還不覺得會發什麼寒栗,仿佛即使掉了下去,也有樹頂樹枝,會把你接受了去,支住你的身體似的。不過一種清幽、靜謐的感覺,卻自然而然的在這些大樹、絕壁、深壑裡蒸發出來,在威脅著你,使你不敢高聲地說一句話。 山徑盡處,是一扇小小的門;穿門東望出去,只是一片渺渺茫茫的天與海,幾點樹梢,或一角山岩,隨你看的人所立的角度方位的變移,或有會顯現一下,隨即隱去,到了這狹狹的門外,山路就沒有了。沒有路,便怎麼辦呢?你且莫急,小門外的百丈穀中,就是靈源洞底了;平路雖則沒有,絕高絕狹的下坡石級,自然是有的。下了這一條深深的石級,回頭來一看高處,又是何等耐人尋味的一幅風景!石級的狹路,看過去像是一條蛇的肚皮,回環曲屈,夾盤在綠的樹,赭黑色的岩石的中間。在這層層陰暗的石樹高頭,把眼睛再抬高幾分,就是光明浩蕩的一線長天了,你說這景致,還不夠人尋味麼? 下了石級,我們已經到了靈源洞底了,雖說是洞,但實際卻不過是一間天然的石屋。平坦的底,周圍有五六丈方廣,當然是一塊整塊的岩石。而在這底的周圍、中部,以及莫名其妙的角落裡,都有很深的絕澗,包圍在那裡。下石級處,就是一條數丈深的石澗,不過在這石澗上面,卻又架著有一塊自然的石橋。站在這石橋上,朝西面的橋下石壁一看,就看得見朱夫子寫而刻石的那一個絕大的壽字,起碼總要比我們人高兩倍、寬一倍的那一個壽字。 洞的最寬廣處,上面並沒有蓋,所以只是一區三面有絕壁、前面是深坑的深窩。岩石,岩石,再是岩石;方的,圓的,大的,小的,像一個人的,像一塊屏風的,像不知什麼的,重重疊疊,整整斜斜;最新式的立體建築師,疊不到這樣的適如其所,《挑滑車》的舞臺佈景畫,也畫不到這樣的偉大;總而言之,這一區的天地,只好說是神工鬼斧來造成的,此外就沒有什麼話講了。可是刻在這許許多多石頭上的古代人的字和詩,那當然是人的斧鑿;自宋以後,直到現代,千把年的工夫,也還沒有把所有的石壁刻遍;不過擠卻也擠得很,擠到了我不願意一塊一塊地去細看它們的地步。 洞的北面靠山處,有一間三開的小樓造在那裡;扶梯樓板,有點壞了,所以沒有走上去。小樓外的右邊,有一塊高大的岩石立著,上面刻的是「喝水岩」的三個大字。故事又來了,我得再來重述一遍古人腦裡所想出來的小說。 《三山志》裡說:「建中四年,龍見於山之靈源洞;從事裴胄曰:神物所蟠,宜建寺以鎮之。後有僧靈嶠,誅茅為台,誦華嚴經,龍不為害,因號曰華嚴台,亦以名其寺。」 照這記事看來,寺原還是洞古,而洞卻以龍靈,所謂華嚴台、華嚴寺,也就在這洞的東邊。不過「喝水岩」的三字,究竟是不是因這裡出了龍,把水喝幹了,於是就有此名的? 抑或同一般人之所說,喝水的喝字,是棒喝之喝,蓋因五代時聖僧國師晏,誦經於此,惡水聲喧轟,叱之,西澗乃涸,迸流於東澗,後人尊敬國師,因有此名?我想這名目的由來,很有可以商量的餘地。現在大家都只曉得堅持後一說,說是經國師晏一喝,這兒的澗裡的水就沒有了,並流到了東澗,但我想既要造一個故事出來,何不造得更離奇一點,使像安徒生的童話?一喝而水涸,也未免太簡單了吧? 經過這靈源洞後,再爬將上去,果然是一個台,和一個寺;而這寺的大殿裡,果然有一條水,日夜在流,寺僧並且還利用了這水,造了一個小小的水車,以繩的一端,釣上水車,一端釣上鐘杵,製成了一個終年不息的自然撞鐘的機械。而這一條水的水質,又帶灰白色而極濃厚,像虎跑、惠山諸泉,一碗水裡,有百來個銅子好擺,水只會得漲高,決不會溢出。 在這寺門前的華嚴台——也不知是不是——上,向西南瞭望開去,已經可以看得見群峰的俯伏,與江流的繚繞了;但走過石門,再升上一段,到了山頭突出的朱子讀書台去一看,眼界更要寬大,視野更要遼闊。我以為在鼓山上的眺望之處,當以此為第一;原因是在它的並不像筭筴峰的那麼高峻,去去很容易,而所欲望見的田野河流山峰城市,卻都可以在這裡看得明明白白。 我的第二次上鼓山,是於黃昏前去,翌日早晨下來的;下山之先,也攀上了這一處朱夫子讀書的地方。同遊的人,催我下山,催了好幾次,我還有點兒依依難舍,不忍馬上離去此二丈見方的一塊高臺。坐上了山轎,也還回頭轉望了好幾次,望得望不見了,才嗡嗡念著,念出了這麼的幾句山歌: 夜宿湧泉雲霧窟,朝登朱子讀書台,怪他活潑源頭水,一喝千年竟不回。 實在也真奇怪,靈源洞喝水岩前後左右的那些高深的絕澗裡,竟一點兒流水也沒有,我去的兩次,並且還都是在大雨之後,經過不久的時候哩。 鼓山的最高峰名筭筴峰或名大頂峰、卓頂峰,狀如覆釜,時有雲遮;是看日出、看琉球海島的勝地,我不曾去。 大頂峰北下,是浴鳳池;據說樵者常見五色雀群,飲浴於此。池之南,有石門砑立;應真台、祖師岩、湧泉竇、甘露松、白猿峽、香爐峰,都在石門之右。浴鳳池右下,走過數峰,達海音洞,洞口寬大,有好幾張席子好鋪;其中深不可測,時聞海音,所以有此名稱。白雲洞,在海音洞下,由黃坑而登,只有一裡多的山路,險山戲峻峭,巨石如棋散置路上。聽老遊的人說來,鼓山洞窟,當以白雲洞為第一;但這些地方,我都還不曾親到,所以誇大的話,也不敢說;遲早,總再想去一趟的,現在暫且擱起在一旁吧。此外的一天門、二天門、三天門、獅子峰、缽盂峰,……峰……岩之類,名目雖則眾多,但由老于遊山者看來,大約總是大同小異的東西,寫也寫不得許多;記鼓山的文字,想在此終結了,此外只抄一點古人游鼓山的詩在下面,以潤澤潤澤我這一篇乾燥的記事。 靈源洞 五代 釋神晏(國師) 何事最堪依,岩中獨坐時, 路險人難到,巒高鳥不飛。 白雲常滿洞,論劫未曾虧, 不話曹溪旨,焉幹道者機。 鼓山 宋 蔡襄 (仙遊人,知福州) 郡樓瞻東方,嵐光瑩人目, 乘舟逐早潮,十裡登南麓。 雲深翳前路,樹暗迷幽谷, 朝雞亂木魚,晏日明金屋。 靈泉注石竇,清吹如篁竹, 飛毫劃峭壁,勢力忽驚觸。 捫蘿擠上峰,太空延眺矚, 孤青浮海山,長白掛天瀑。 況逢肥遁人,素尚自幽獨, 西景複向城,淹留未雲足。 重遊鼓山(山有元公亭) 宋 元絳(錢塘人,知福州) 誰書吾姓揭亭顏,棟宇飛騰氣勢完, 穀口秋風吹鬢髮,海東朝日上欄杆。 地高頓覺群山小,天近須知六合寬, 三到岩扉殊不厭,異時長向畫圖看。 遊鼓山(淳祐辛酉,立秋後一日) 釋癡絕 野徑斜連石澗旁,草根呢呢語寒螿, 郊原經雨多秋意,庭院無人自夕陽。 風卷暮雲歸碧嶂,葉隨野水入寒塘, 數家籬落楓林外,枳殼垂青菊綻黃。 ——刻大頂峰 登筭筴峰 元 黃鎮成(邵武人) 筭筴峰高萬丈梯,上方高與白雲齊, 青山盡處海門闊,紅日上來天宇低。 喝水無人空晏坐,磨崖有客漫留題, 飄然欲禦長風去,一笑何煩過虎溪。 寒食與傅子登鼓山 明 鄭善夫 絕頂天風雲亂飛,海門高浪拍春衣, 霸圖王氣東南盡,堯韭秦花天漢稀。 此地賞心惟汝共,萬方愁目欲何依, 要知寒食山中意,萍梗江湖幾是非。 大頂峰 陳學麟 絕巘發高歌,天空見海多, 不知登泰岱,俯視更如何。 宿鼓山(慶曆丙戌秋) 宋 邵去華 玉磐聲流夜闃寥,天風吹送海門濤, 鶴來松頂雲歸後,人倚欄杆月正高。 ——刻靈源洞 (以上自黃任輯《鼓山志》中抄出) 一九三六年三月末日 (原載一九三六年四月十六日《宇宙風》半月刊第十五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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