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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明樓日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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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日(十月初五),星期三,晴爽。 早晨五點就起了床,趕至江幹,為養吾送繃創膏去。回來後,去自治學校看了兩位朋友,校址在馬坡巷。順便又去浙江圖書館看了些書,買包慎伯文集《小倦遊閣》一冊。 晚上紫荷來,同出去吃晚飯,喝得微醉。 十一月三日(十月初六),星期四,晴和。 晨起,將上月的日記又看了一遍,覺得可以印入書去。大約在天馬出的那冊書裡,尚缺萬字,即以此一月的日記補入好了。書名也已想好,當名《懺餘集》,以《懺餘獨白》一篇冠首,合六七萬字的光景。 午前在圖書館中過的,將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十一月廿四日以後,至十二月廿四五日止的舊報翻閱了一下,抄來關於郭松齡的事蹟不少,大約從明日起,可以動手做《蜃樓》了,預定於二十日中間寫它完來。 接霞二日中午所發信,謂稿尚未收到,今晚有人請客,出去的時候,當向郵局去追問一聲也。 買《湖墅小志》一部,並前購之《湖墅詩鈔》與《湖墅雜詩》兩冊,關於湖墅的文獻,可算收全了,若做關於拱宸橋的小說,已夠作參考矣。 十一月四日(十月初七),星期五,陰晴。 昨晚上又喝得微醉回來,早睡,今晨六時起床。這早眠早起的習慣,也是到杭州之後養成的,覺得于健康上很有助益。酒終於戒不了,這實在是一件壞事。 讀了一天的書,又把杜格涅夫的短篇看了兩三篇,這一位先生的用筆,真來得輕妙。 晚上和紫荷、王薇子等仍在奎元館喝酒,今天便加入了戴先生頌 。 十一月五日(十月初八),星期六,陰。 晨起忽雨,不久便止,以《現代》志一冊去贈許重平前輩,發霞明信片,上城外去走到了下午。回來後,接霞書,並附中華書局《新中華》雜誌徵文信一啟事一,即作覆。晚上大雨。 今天去走者,乃紫陽山西之雲居山一帶。 十一月六日(陰曆十月初九日),星期日,陰晴。 晨起雨還未止,冒雨出去,喝酒三碗,買對聯紙數張,回來寫了兩副對聯,語為「直以慵疏招物議,莫拋心力作詞人」,與「莫對青山談世事,休將文字占時名」,以柳子厚之一聯拆開,對上了上下,便成此兩對。「莫對青山談世事」,為元遺山詩,原聯下句為「且將遠目送歸鴻」。 中午錢潮、馬巽伯來,約去吃飯,在樓外樓。飯後更上西泠印社喝茶,坐到了夜,過大佛寺訪孫福熙夫婦,不遇。 晚上紫荷招飲,談到了十點才回來。同席者即前兩次同飲之人。下禮拜四,同席者某更約上他家去喝酒。 到杭州,至今日為整一月,但所計劃來寫的《蜃樓》尚無眉目,心中焦急之至。 十一月七日(十月初十),星期一,晴。 午前出去裱對一副,單條一張,在和合橋近旁之松雪齋,約於十日後去取,須一元多裱費。傍晚錢潮、馬巽伯約我去看一位研究佛學的馬一浮氏。伊鬚髮斑白,口音是四川音,人矮胖,談話時中氣很足,眼近視。馬氏系紹興籍,為了湯墊仙氏之婿,從馬寓出來,遂一同上王潤興去吃飯,飯後和錢潮走了回來,接霞信。 十一月八日(十月十一),星期二,晴寒。 自昨日起,寒氣驟增,今日立冬,漸似歲暮天寒的樣子了。昨晚夢見王老,今日去看他的墳。從墳頭向南走,經過五峰草堂而至大麥嶺。嶺上有麥嶺亭,系祀玄天上帝者,亭旁有屋一椽,下覆一大墓,上有匾額,題著「節義成雙」四個大字,上寫「建國十七年七月吉旦」,後面跋曰:「明季忠臣汪檢討,崇禎甲申苦殉國,夫妻慷慨兩投繯,節義成雙自題壁,今題四字贈吾神,過者讀者皆辟易。中山高冠昌立,義烏陳無咎書。」看了這一個跋,已經有點覺得奇怪了,而再下看墓前碑文,則更覺得奇怪之至。 「調署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正堂加五級紀錄十二次孫,為掩埋事,道光四年三月十九日,驗訊得上扇四圖鈕家灣周姓墳傍樹上,縊有男女二屍,身傍檢有字述,知為男名徐致和,同妻張氏,乃直隸天津府人。世代業儒,祖任江甯太守,家業凋謝,舌耕糊口,因失館難支,又無子女,絜妻來杭,投親失遇,流寓省垣,逆旅途窮,投繯並縊。嗟乎,偶逢儉歲,何致謀生無活計,自惜宦裔,甯甘駢首不求人。本縣目擊(疑為擊字,碑上字跡卻系繫字)雙懸,心殊憫惻。念其無籍可歸,用特捐廉掩埋,合即勒碑標記施行。道光四年四月 日給」 看了這碑,事實卻和萬松嶺之雙吊墳相近似,而名姓年月卻不同,大約雙吊之事,在杭頗多,這兩位先生,想都是夷齊之流亞也,而墳上一匾,當系記另一雙節夫婦者無疑。(按汪檢討為皖人,見《安徽通志》。) 午後小睡,讀日本人池谷信三郎氏小說一篇,自家想寫,卻沒有寫成。 十一月九日(十月十二),星期三,陰,微雨。 近來的思想馳散了,所以這十幾天中間,終於不能捏起寫《蜃樓》的筆桿,我的氣分,似乎是波浪形的,緊張一時,弛放一時,不能有一年半載的長期持續,不過頹潰的時候,卻也不至於沉埋到底。終究總還是(一)修養的不足,(二)生活的窮迫,(三)才是環境的腐蝕之所致。今天天氣又太陰沉,當再休息它一天,等明朝過後,且看我能不能夠如願地勇邁前進。明朝晚上,是有一個約會在那裡的,非去不行。順便想去洗一個澡,換一身衣褲,買些籠居的日用品之類。 昨天一天沒有接到霞的信,也沒有發出一信,今天當於午後寫一張明信片去。 午前記 傍晚接霞來信,即作覆,寫明信片一。晚飯後,上湖濱去漫步,在舊書鋪內,見有《海山仙館叢書》中之《酌中志》一部,即以高價買了回來。此書系明末宦官劉若愚所撰,對於我所擬做的歷史小說《明清之際》很有足資參考之處。前在上海買的《酌中志餘》,系此書的續著,為另一人所撰,宮廷以外的文獻紀錄,收集頗多,尤以記東林黨事為詳盡。 十一月十日(十月十三),星期四,陰,微雨。 雨尚未晴,天氣溫熱難耐,頭腦亦昏沉不清,今天又只能看看書過去一天也。晨起,又作映霞信一,以昨日所見之小報一張附寄了去,因內中有一段北新書局壽終正寢的書事。 中午去看周天初,同他喝了酒,吃了飯,回來小睡,睡至三時起床。 傍晚微雨,出去赴約,晚上九點回來,又發霞信一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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