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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


  一

  這西窗,
  這不知趣的西窗放進
  四月天時下午三點鐘的陽光,
  一條條直的斜的羼躺在我的床上;
  放進一團搗亂的風片,
  摟住了難免處女羞的花窗簾,
  呵她癢,腰彎裡,脖子上,
  羞得她直颺在半空裡,刮破了臉;
  放進下面走道上洗被單
  襯衣大小毛巾的胰子味,
  廚房裡飯焦魚腥蒜苗是腐乳的沁芳南,
  還有弄堂裡的人聲比狗叫更顯得鬆脆。

  二

  當然不知趣也不止是這西窗,
  但這西窗是夠頑皮的,
  它何嘗不知道這是人們打中覺的好時光!
  拿一件衣服,不,拿這條繡外國花的毛毯,
  堵死了它,給悶死了它:
  耶穌死了我們也好睡覺!
  直著身子,不好,彎著來,
  學一隻賣弄風騷的大龍蝦,
  在清淺的水灘上引誘水波的蕩意!
  對呀,叫迷離的夢意像浪絲似的
  爬上你的鬍鬚,你的衣袖,你的呼吸……
  你對著你腳上又新破了一個大窟窿的襪子發愣或是忙著送玲巧的手指到神秘的胳肢窩搔癢——可不是搔癢的時候,
  你的思想不見得會長上那拿把不住的大翅膀:
  謝謝天,這是煙士披裡純來到的刹那間,
  因為有窟窿的破襪是絕對的理性,
  胳肢窩裡虱類的癢是不可懷疑的實在。

  三

  香爐裡的煙,遠山上的霧,人的貪嗔和心機;
  經絡裡的風濕,話裡的刺,笑臉上的毒,
  誰說這宇宙這人生不夠富麗的?
  你看那市場上的盤算,比那矗著大煙筒走大洋海的船的肚子裡的機輪更來得複雜,
  血管裡疙瘩著幾兩幾錢,幾錢幾兩,
  腦子裡也不知哪來這許多尖嘴的耗子爺?
  還有那些比柱石更重實的大人們,他們也有他們的盤算;
  他們手指間夾著的雪茄雖則也冒著一卷卷成雲彩的煙,
  但更曲折,更奧妙,更像長蟲的翻戲
  是他們心裡的算計,怎樣到意大利喀辣辣礦山裡去搬運一個大石座來站他一個足夠與靈龜比賽的年歲,
  何況還有波斯兵的長槍,匈奴的暗箭……
  再有從上帝的創造裡單獨創造出來曾向農商部呈請創造專利的文學先生們,這是個奇跡的奇跡,
  正好孤狸精對著月光吞吐她的命珠,
  他們也是在月光勾引潮汐時學得他們的職業秘密。
  青年的血,尤其是滾沸過的心血,是可口的:——
  他們借用普羅列塔裡亞的瓢匙在彼此請呀請的舀著喝。
  他們將來銅像的地位一定望得見朱溫張獻忠的。
  繡著大紅花的俄羅斯毛毯方才拿來蒙住西窗的也不知怎的滑溜了下來,不容做夢人繼續他的冒險,
  但這些滑膩的夢意鑽軟了我的心,
  像春雨的細腳踹軟了道上的春泥。
  西窗還是不擋著的好,雖則弄堂裡的人聲有時比狗叫更顯得鬆脆。
  這是誰說的:拿手擦擦你的嘴,
  這人間世在洪荒中不住的轉,
  像老婦人在空地裡撿可以當柴燒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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