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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玩兒(2)


  二

  兩個年輕的女人已從蛇河沿岸人多的走道上轉出來,從一條小路向著華茨像的方向走上山去。彼得跟著她們。一股子的異香從她們的身上散佈到空中。他迫切的嗅著,他的心開始了異常劇烈的跳蕩。他看出來她們是不可思議,簡直不是凡人。她們是嫵媚的化身,天人似的不可幾及。他在蛇河邊看見她們在走路,一種華貴高傲的美的一瞥征服了他,他立即轉身跟著她們走。

  餓慌了似的他狂嗅著她們美妙的香風,露出一種急相,就像是於他有性命的交關,他看她們,他研究她們。她倆都是長得高高的。一個穿著一身灰色布褂,深灰色的皮毛鑲著邊。那一個的褂子全是皮的;一二十個金色的紅狐犧牲了它們的命為的是要使得她在這初春的晚涼中可以暖和。一個穿著灰色,那一個穿著淡黃色的襪。一個穿著灰色山羊皮,那一個穿著蛇皮鞋。她們的帽子是小的,包得緊緊的。一隻法國種小黑的蒲兒狗跟著她們,一會兒在她們腳後,一會兒在她們頭裡跑著。狗的脖子上圍著有斑紋的狼皮,窩著它的黑圓腦袋像(十六世紀仕女們時行的)一個縐領。

  彼得緊緊的跟在她們後背,在人少的地方他可以聽到她們談話的斷片。一個的聲音是幽幽的(像斑鳩);那一個說話有點兒發啞。

  「這樣一個神聖的男人,」那啞聲音在說,「這樣一個真正神聖的男人!」

  「倚麗是這樣對我說的。」那幽幽的一個聲音說。

  「又是這樣一個盛會,」啞的接著說。「整晚上他逗著我們樂。誰都有點兒放浪。到臨走的時候我說我想走路出去試試運氣路上許有車。你說怎麼了,他就說他請我到他心裡去找一輛車。他說那兒有不少的車,而且全是閑著的。」

  她倆都笑了。這時候從後面上來正走過去的一群小孩的鬧聲打斷了彼得正聽著的談話的下文。在心裡他咒那群孩子。惡賴的小鬼——他們妨害了他的聽到秘談的機會。而況是這樣一個機會!她們說到的是一種多麼離奇,異常,華麗的生活!彼得的夢想一向是在田野間,鄉村裡的。就是那貴族的小姐,他意思也是要她同到那裡去住的,安靜的過他們家常的生活。至於有種種盛會的世界,什麼誰都有點兒放浪,什麼神聖的男人們請年輕的仙女們到他們的心窩裡去找汽車的那一個,他是完全茫然的。他現在瞥著了一眼,他覺得這種生活有些外邦的與熱地的異味,妙極了的。他的整個野心現在就想去進這花花的世界,把他自己的生活,總得想法子管它怎麼樣,和這些年青的仙女們的生活打成了一片。假使這忽見她倆同時在那蹶出的樹根上打一個絆扭了她們的腳踝。假使……但她倆好好的走了過去。但一轉瞬間,他忽然見到了一個希望——在那蒲兒狗身上。

  那狗正在右手離走道有幾碼地的一株榆樹根腳上嗅著。它嗅,它嗥,它已然留下了它的遊蹤的一點挑鬥的紀念,現在正在氣憤的用後腳對著樹根爬著泥土與小枝條。正這時候跑來了一隻黃色的愛爾蘭種獵犬,它也來嗅了,先嗅樹,再就嗅到那蒲兒狗,蒲兒狗停止了它在泥土裡的爬,也往那獵犬身上嗅,彼此小心提防著,那兩個畜生相互的繞著走,一邊走一邊嗅著嗥著。彼得懶洋洋的不經心的對它們看了一陣子。他的心是在別的地方。那兩個狗他都不怎樣看見。然後,猛然的心頭一亮,他想到了這下去它們許要打架。狗打架,是他的莫大的現成機會。他當然就得英雄似的沖進去,把它們分開。他竟許叫狗給咬著。可是那有什麼相干,不但不相干,就那咬得

  好,事情更可以順手了。他要是受了傷,仙女們就得格外的感激他。他於是

  熱心的希望那狗子們打架。最殺風景是架還沒有打成那仙女們與那黃狗的

  主人注意到了危險各自來把狗給拉開了去。「喔,上帝呀,」他虔心的禱告,「再別讓他們各自把狗子給牽散了去。你得讓那狗子們打。都看耶穌基督分上,阿門。」彼得從小就是知心皈命的。

  那群孩子們已經過去了,仙女們談話的聲音又聽得清了。

  「……這樣一個怕人的厭物,」那幽嗓子在說,「我到哪兒哪兒就有他。他那厚皮也就不用提了。我對他說過我恨猶太,我也對他說過我看他是又醜又笨又不知趣又不懂事又討厭。可是他還是照樣,一點也不相干。」

  「那麼至少你可以使喚他做做事情,」那啞的說。

  「喔,我怎麼不?」幽說。

  「噢,那也多少是一回事。」

  「是呀,」幽說。「可是不多。」

  歇了一晌。「喔,上帝呀,」彼得又禱告,「別讓她們看見才好呢。」

  「只要是,」幽轉著念頭又說話了,「只要是男人他們能懂得……」一陣駭人的叫嗥的鬧打岔了她。那兩個年輕的女人轉身向著聲音來的方向看。

  「繃瓜!」她們一個急聲命令的叫。再來一聲更迫切的,「繃瓜!」

  但她們的叫是沒有用。繃瓜與那黃狗已經惡狠狠的打開了頭,再沒有工夫聽話。

  「繃瓜!繃瓜!」

  一邊是「培囝!」那小女孩與她的胖看護也在滿不生效力的叫著她們的黃狗。「培囝,過!」

  時機是來了的,那熱烈的期望著的時機,那豐富的有意味的時機。提起了精神,彼得向狗子的戰陣上和身子直撲。「Getaway,你這畜生,」他喊著,用腳踢那愛爾蘭狗。因為那黃狗是敵人,那法國種的蒲兒狗——「她們的」法國蒲兒狗——為幫這位朋友的忙,救他的急,他,如同希臘古神話裡的一個天神,現在親身來到。「Get away!」這一興奮,他連他的口吃也忘了。那字母G是他的一個難題目,但他這一下居然一順水的把「Get away」喊出了口。他對付那狗子,抓它們的短橛的尾巴,扭它們脖子的松皮,想把它們拉開了去。有機會他就踢那黃狗一腳。但是臨了咬他的倒反是那蒲兒狗。比Ajax更來的笨,那蒲兒狗竟不懂得這位天神是來幫著他動手哪。但彼得一點不覺得恨,並且因她提著火,連痛也不知道。血在他左手一排的狗牙窟窿裡盡著往外流。

  「喔喔!」幽叫著,倒像是咬著的是她的手。

  「當心,」啞著急的提醒他。「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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