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志摩 > 卞昆岡 | 上頁 下頁 |
第二幕(3) |
|
卞 多謝你的好意,老敢,這事兒不是旁人可以幫忙的。 嚴 那麼你倒是說呀,為甚麼了,老是這唉聲歎氣的? 卞 也不為別的。你是知道我的,老敢。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人,你是知道的。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青娥真是好,我們夫妻的要好,街坊那〔哪〕一個不知道?她是產後得病死的,阿明長不到六個月就沒有了娘,是我和老太太費了多大的心才把這孩子領大的。 嚴 阿明真是個好孩子。 卞 阿明今年八歲,我的娘今年六十三。可憐她老人家苦過了一輩子,這幾年身體又不見好,阿明又大了,穿的吃的,那〔哪〕樣不叫她老人家費心?咳,也難怪她,也難怪她!……她原先見我想念青娥,她就陪著我出眼淚,她總說:「快不要悲傷了,昆岡,這孩子就是青娥的化身,我們只要管好了他,青娥也可以放心了。」後來她看我滿沒有再娶的意思,她就在說話上繞著彎兒要我明白。咳,我又何嘗不明白呢?青娥在著的時候,她好歹有一個幫助,婆媳倆也說得來,誰家婆媳有我們家的要好?青娥一死一家子的事情就全得我娘來管。我又不能常在家,在家也不成,只是添她老人家的累,吃的喝的,都是她。早兩年身體還要得,家事也還可以對付。去年冬天的那一病,可至少把她病老了十年,現在走道兒都顯著不靈便。她自己也知道,常對我說:「昆岡,我是不成的了呢」,我聽了她的話我心都碎了。她呀,打頭年起,就許我不回家,我要一回家,她就得嘮叨。 嚴 她要你—— 卞 可不是。她要我再娶媳婦。我這條心本來是死了的。每回我看著阿明那一雙眼睛,青娥就回到了我的眼前。我和青娥是永遠沒有分離過的,我怎麼能想到另娶的念頭?可是我的娘呀,她也有她的理由。她說她自己是不中用的了,說不定那〔哪〕天都可以……可是一份家是不能不管的,阿明雖則機伶〔靈〕,年紀究竟小,還得有人領著,萬一她要有甚麼長短,我們這份家交給誰去,她說。她原先說話是拐著彎兒的,近來她簡直的急了,敞開了成天成晚地勸我。「阿明不能沒有一個娘,」她說,「你就不看我的面上,你也得替阿明想想,」她說。「誰家男人有替媳婦兒守寡的,」她說,「你為青娥守了快八年了,這恩義也就夠厚的了,青娥決不能怪你,你真應得替活著的想想才是呢,」她說。這些話成天不完的嘮叨,你說我怎麼受得了?老敢! 嚴 真虧你的,師父。我聽了都心酸,老太太倒真是可憐,說的話也不是沒有理。本來末〔麼〕,死了媳婦兒重娶還有甚麼不對的,現在就看您自己的意思了。您倒是打甚麼主意? 卞 這就是我的為難。說不娶罷,我實在對不住我的娘,說娶罷,我良心上多少有點兒不舒泰。近來也不知怎麼了,也許是我娘的緣故,也許是我自己甚麼,反正說實話,我自己也有點兒拿把不住了——。 嚴 師父! 卞 (接說)原先我心裡就有一個影子,早也是她,晚也是她。青娥,青娥,她老在我心裡耽著。近幾天也不知怎麼了,就像青天裡起了雲,我的心上有點兒不清楚起來了。我的娘也替我看定了人,你知道不,老敢? 嚴 是誰呀? 卞 就是——就是我們那街坊李七妹…… 嚴 (詫異)李七妹,不是那寡婦嗎? 卞 就是她。 嚴 她怎麼了? 卞 我不在家,她時常過來看看我的娘,陪著她說說笑笑的。她是那會說話,愛說話,你知道。原先我見著她,我心裡一式兒也沒有甚麼低哆,可是新近我娘老逼著我要我拿主意,又說七妹怎麼的能幹,怎麼的會服侍,這樣長那樣短的,說了又說,要我趁早打定了主意。要不然她那樣活鮮鮮的機伶〔靈〕人還怕沒有路走,沒有人要嗎,我娘說。我起初只是不理會,禁不得我娘早一遍晚一遍的,說得我心上有點兒模糊了。我又想起青娥,這可不能對不住她,我就閉上眼想把她叫回來,見著她甚麼邪念都惱不著我。可是你說怎麼了,老敢,我心上想起的分明是青娥,要不了半分鐘就變了相,變別的還不說,一變就變了她…… 嚴 她是誰? 卞 可不是我們剛才說的那李七妹嗎?還有誰? 嚴 把她趕了去。 卞 趕得去倒好了,我越想趕她越不走,她簡直是耽定了的,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嚴 您該替阿明想想。 卞 可不是,要不為阿明,我早就依了我娘了。那〔哪〕家的後母都不能歡喜前房的子女,我看得太寒心了,所以我一望著阿明那孩子,我的心就冷了一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