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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摩日記 八月二十四日


  這來你真的很不聽話,眉,你知道不?也許我不會說話,你不愛聽。也許你心煩聽不進,今晚在真光我問你記否去年第一次在劇場覺得你的發鬈擦著我的臉,(我在海拉爾寄回一首詩,來紀念那初度尖銳的官感,在我是不可忘的)你理都沒有理會我,許是你看電影出了神,我不能過分怪你。

  今晚北海真好,天上的雙星那樣的晶清,隔著一條天河含情的互睇著,滿池的荷葉在微風裡透著清馨。一彎黃玉似的初月在西天掛著,無數的小蟲相應的叫著,我們的小舫在荷葉叢中刺著,我就想你,要是你我倆坐著一隻船在湖心裡蕩著,看星,聽蟲,嗅荷馨,忘卻了一切,多幸福的事,我就怨你這一時心不靜,思想不清,我要你到山裡去也就為此。你一到山裡心胸自然開豁的多,我敢說你多忘了一件雜事,你就多一分心思留給你的愛:你看看地上的草色,看看天上的星光,摸摸自己的胸膛,自問究竟你的靈魂得到了寄託沒有,你的愛得到了代價沒有,你的一生尋出了意義沒有?你在北京城裡是不會有清明思想的——大自然提醒我們內心的願望。

  我想我以後寫下的不拿給你看了,眉,一則因為天天看煩得很,反正是這一路的話,這愛長愛短老聽也是怪膩煩的;二則我有些不甘願因為分明這來你並不怎樣看重我的「心聲」。我每天的寫,有功夫就寫,倒像是我唯一的功課,很多是夜闌人靜半夜三更寫的,可是你看也就翻過算數,到今天你那本子還是白白的,我問你勸你的話你也從不提及,可見你並不曾看進去,我寫當然還是寫,但我想這來不每天繳卷似的送過去了,我也得裝裝馬虎,等你自己想起時問起時真的要看時再給你不遲。我記得(你記得嗎,眉?)才幾個月前你最初與我秘密通訊時,你那時的誠懇,焦急,需要,怎樣抱怨我不給你多寫,你要看我的字就比掉在岸上的魚想水似的急——咳,那時間我的肝腸都叫你搖動了,眉!難道這幾個月來你已經看夠了不成?我的話准沒有先前的動聽,所以你也不再著急要,雖則我自問我對一往的深情真是一天深似一天,我想看你的字,想聽你的話,想摟抱你的思想,正比你幾個月前想要我的有增無減——眉,這是什麼道理?我知道我如其盡說這一套帶怨意的話,你一定看得更不耐煩,你真是愈來愈蠢了,什麼新鮮的念頭,討人歡喜招人樂的俏皮話一句也想不著,這本子一頁又一頁只是板著臉子說的鄭重話,哪能怪你不愛看——我自個兒活該不是?下回我想來一個你給我的信的一個研究——我要重新接近你那時的真與摯,熱烈與深刻。眉,你知道你那時偶爾看一眼,那一眼裡含著多少的深情呀!現在你快正眼都不愛覷我了,眉,這是什麼道理?你說你心煩,所以連面都不願見我——我懂得,我不怪你,假如我再跑了一次看看——我不在跟前時也許你的思想倒會分給我一些——你說人在身邊,何必再想,真是!這樣來我願意我立即死了,那時我倒可以希望佔有你一部分純潔的思想的快樂。眉,你幾時才能不心煩?你一天心煩,我也一天不心安,因為我們倆的思想鑲不到一起,隨我怎樣的用力用心——

  眉,假如我逼著你跟我走,那是說到和平辦法真沒有希望時,你將怎樣發付我?不,我情願收回這問句,因為你也許忍心拿一把刀插在愛你的摩的心裡!

  咳,「以不了了之」,什麼話!我倒不信,徐志摩不是懦夫,到相當時候我有我的顏色,無恥的社會你們看著吧!

  眉,只要你有一個日本女子一半的癡情與俠氣——你早跟我飛了,什麼事都解決了。亂絲總得快刀斬,眉,你怎的想不通呀!

  上海有時症,天又熱,我也有些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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