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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六月二十五日自北平


  眉眉至愛:

  第三函今晨送到。前信來後,頗愁你身體不好,怕又為唱戲累壞。本想去電阻止你的,但日子已過。今見信,知道你居然硬撐了過去,可喜之至!好不好是不成問題,不出別的花樣已是萬幸。這回你知道了吧?每天貪吃楊梅荔枝,竟連嗓子都給吃扁了。一向擅場的戲也唱得不是味兒了。以後

  陸喜愛並善唱京劇,客串演戲是她在上海的重要生活內容。還聽不聽話?凡事總得有個節制,不可太任性。你年近三十,究已不是孩子。此後更當謹細為是!目前你說你立志要學好一門畫,再見從前朋友:這是你的傲氣地方,我也懂得,而且同情。只是既然你專心而且誠意學畫,那就非得取法乎上(不可),第一得眼界高而寬。上海地方氣魄終究有限。瑞午老兄家的珍品恐怕靠不住的居多。我說了,他也許有氣。這回帶來的畫,我也不曾打開看。此地叔存他們看見,都打哈哈!笑得我臉紅。尤其他那別出心裁的裝璜,更教他們搖頭。你臨的那幅畫也不見得高明。不過此次自然是我說明是為騙外國人的。也是我太托大。事實上,北京幾個外國朋友看中國東西就夠刁的。畫當然全部帶回。娘的東西如要全部收回,亦可請來信提及,當照辦!他們看來,就只一個玉瓶,一兩件瓷還可以,別的都無多希望。少麻煩也好,我是不敢再瞎起勁的了!

  再說到你學畫,你實在應得到北京來才是正理。一個故宮就夠你長年揣摹。眼界不高,腕下是不能有神的。憑你的聰明,決不是臨摹就算完畢事。就說在上海,你也得想法去多看佳品。手固然要勤,腦子也得常轉動,才能有趣味發生。說回來,你戀土重遷是真的。不過你一定要堅持的話,我當然也只能順從你;但我既然決在北大做教授,上海現時的排場我實在擔負不起。夏間一定得想法佈置。你也得原諒我。我一人在此,亦未嘗不無聊,只是無從訴說。人家都是團圓了。叔華已得了通伯,徽音亦有了思成,別的人更不必說常年常日不分離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說是我甘願離南,我只說是你不肯隨我北來。結果大家都不得痛快。但要彼此遷就的話,我已在上海遷就了這多年,再下去實在太危險,所以不得不猛省。我是無法勉強你的;我要你來,你不肯來,我有什麼法想?明知勉強的事是不徹底的;所以看情形,恐怕只能各是其是。只是你不來,我全部收入,管上海家尚慮不足。自己一人在此,決無希望獨立門戶。胡家雖然待我極好,我不能不感到寄人籬下,我真也不知怎樣想才好!

  我月內決不能動身。說實話,來回票都賣了墊用。這一時借錢度日。我在托歆海替我設法飛回。不是我樂意冒險,實在是為省錢。況且歐亞航空是極穩定的,你不必過慮。

  說到衣服,真奇怪了。箱子是我隨身帶的。娘親手理的滿滿的,到北京才打開。大褂只有兩件:一件新的白羽紗;一件舊的厚藍嗶嘰。人和那件方格和折夾做單的那件條子都不在箱內,不在上海家裡在哪裡?准是荷貞糊塗,又不知亂塞到哪裡去了!

  如果牯嶺已有房子,那我們准定去。你那裡著手準備,我一回上海就去。只是錢又怎麼辦?說起你那公債到底押得多少?何以始終不提?

  你要東西,吃的用的,都得一一告知我,否則我怕我是笨得於此道一無主意!

  你的畫已裱好,很神氣的一大卷。方才在公園裡,王夢白、楊仲子諸法家見我挾著卷子,問是什麼精品?我先請老鄉題,此外你要誰題,可點品,適之,要否?

  我這人大約一生就為朋友忙!來此兩星期,說也慚愧,除了考試改卷算是天大正事,此外都是朋友,永遠是朋友。楊振聲忙了我不少時間,叔華、從文又忙了我不少時間,通伯、思成又是,蔡先生,錢昌照(次長)來,又得忙配享。還有洋鬼子!說起我此來,舞不曾跳,窖子倒去過一次,是老鄧硬拉去的。再不去了,你放心!

  杏子好吃,昨天自己爬樹,采了吃,樹頭鮮,才叫美!

  你務必早些睡!我回來時再不想熬天亮!我今晚特別想你,孩子,你得保重才是。

  你的親摩

  六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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