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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六月十四日自北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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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愛的老婆: 先說幾件事,再報告來平後行蹤等情。第一,文伯怎麼樣了?我盼著你來信,他三弟想已見過,病情究有甚關係否?藥店裡有一種叫因陳,可煮當水喝,甚利於黃病。仲安確行, 醫治不少黃病。他現在北平,伺候副帥。他回滬定為他調理如何?只是他是無家之人,吃中藥極不便,夢綠家或我家能否代煎?盼即來信。 第二是錢的問題①,我是焦急得睡不著。現在第一盼望節前發薪,但即節前有,寄到上海,定在節後,而二百六十元期轉眼即到,家用開出支票,連兩個月房錢亦在三百元以上,節還不算。我不知如何彌補得來?借錢又無處開口。我這裡也有些書錢、車錢、賞錢,少不了一百元,真的躊躇極了。本想有外快來幫助,不幸目前無一事成功,一切飄在雲中,如何是好?錢是真可惡,來時不易,去時太易。我自陽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費等等不算,單就付銀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節上如再寄四百五十元,正合二千五百元,而到六月底還只有四個月,如連公債果能抵得四百元,那就有三千元光景,按五百元一月,應該盡有富餘,但內中不幸又夾有債項。你上節的三百元,我這節的二百六十元,就去了五百六十元,結果拮据得手足維艱。此後又已與老家說絕,緩急無可通融。我想想,我們夫妻倆真是醒起才是!若再因循,真不是道理。再說我原許你家用及特用每月以五百元為度,我本意教書而外,另有翻譯方面二百可得,兩樣合起,平均相近六百,總還易於維持。不想此半年各事顛倒,母親去世,我奔波往返,如同風裡篷帆。身不定,心亦不定,莎士比亞更如何譯得?結果僅有學校方面五百多,而第一個月又被扣了一半。眉眉親愛的,你想我在這情形下,張羅得苦不苦?同時你那裡又似乎連五百都還不夠用似的,那叫我怎麼辦?我想好好和你商量,想一長久辦法,省得拔腳窩腳,老是不得乾淨。家用方面,一是(屋子),二是(車子),三是(廚房):這三樣都可以節省,照我想一切家用此後非節到每月四百,總是為難。眉眉,你如能真心幫助我,應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餘錢,也決不自存。我靠薪水度日,當然夢想不到積錢,唯一希冀即是少債,債是一件degrading and humiliating thing①。眉,你得知道有時竟連最好朋友都會因此傷到感情的,我怕極了的。 寫至此,上沅夫婦來打了岔,一岔真岔到下午六時。時間真是不夠支配。你我是天成的一對。都是不懂得經濟,尤其是時間經濟。關於家務的節省,你得好好想一想,總得根本解決車屋廚房才是。我是星四午前到的,午後出門。第一看奚若,第二看麗琳叔華。叔華長胖了好些,說是個有孩子的母親,可以相信了。孩子更胖,也好玩,不怕我,我抱她半天。我近來也頗愛孩子。有伶俐相的,我真愛。我們自家不知到哪天有那福氣,做爸媽抱孩子的福氣。聽其自然是不成的,我們都得想法,我不知你肯不肯。我想你如果肯為孩子犧牲一些,努力戒了煙,省得下來的是大煙裡。哪怕孩子長成到某種程度,你再吃。你想我們要有,也真是時候了。現在阿歡已完全與我不相干的了。至少我們女兒也得有一個,不是?這你也得想想。 星四下午又見楊今甫,聽了不少關於俞珊的話。好一位小姐,差些一個大學都被她鬧散了。梁實秋也有不少醜態,想起來還算咱們露臉,至少不曾鬧什麼話柄。夫人!你的大度是最可佩服的。北京最大的是清華問題,鬧得人人都頭昏。奚若今天走,做代表到南京,他許去上海來看你,你得約洵美請他玩玩。他太太也鬧著要離家獨立謀生去,你可以問問他。 星五午刻,我和羅隆基同出城。先在燕京,叔華亦在,從文亦在,我們同去香山看徽音。她還是不見好,新近又發了十天燒,人頗疲乏。孩子倒極俊,可愛得很,眼珠是林家的,臉盤是梁家的。昨在女大,中午叔華請吃鰣魚蜜酒,飯後談了不少話,吃茶。有不少客來,有Rose,熊光著腳不穿襪子,海也不回來了,流浪在南方已有十個月,也不知怎麼回事。她亦似乎滿不在意,真怪。昨晚與李大頭在公園,又去市場看王泊生戲,唱逍遙津,大氣磅礴,只是有氣少韻。座不甚佳,亦因配角太乏之故。今晚唱探母,公主為一民國大學生,唱還對付,貌不佳。他想搭小翠花,如成,倒有希望叫座。此見下海亦不易。說起你們唱戲,現在我亦無所謂了。你高興,只有儔伴合式,你想唱無妨,但得顧住身體。此地也有捧雪豔琴的。有人要請你做文章。昨天我不好受,頭腹都不適。冰淇淋吃太多了。今天上午餘家來,午刻在莎菲家,有叔華、冰心、今甫、性仁等,今晚上沅請客,應酬真煩人,但又不能不去。 說你的畫,叔華說原卷太差,說你該看看好些的作品。老金、麗琳張大了眼,他們說孩子是真聰明,這樣聰明是糟了可惜。他們總以為在上海是極糟,已往確是糟,你得爭氣,打出一條路來,一鳴驚人才是。老鄧看了頗誇,他拿付裱,裱好他先給題,杏佛也答應題,你非得加倍用功小心,光娘的信到了,照辦就是。請知照一聲,虞裳一二五元送來否?也問一聲告我。我要走了,你得勤寫信。乖! ①徐志摩這時經濟上十分拮据,經常負債,重要的原因之一,是陸小曼在上海的生活開支太大:她傭人多名,還有專門的按摩師,不僅衣著考究,連手帕、香水都要法國名牌,且又吸毒成癮。1928年以前,雖然徐父斷絕了經濟支援,他不很富裕,但仍然維持頗大的家庭開支。1928年他在光華、東吳、大夏三所大學任教,同時編刊物、辦書店,月收入至少有五六百元,卻仍然入不敷出。1931年去北平任教後,收入仍多。他自己住、食就在胡適家,無需花錢,除留小部分招待朋友和零用外,大部都給了陸小曼,卻借債更多。迫於經濟壓力,他不得不想方設法去為蔣百里、孫大雨賣房做中人,為的是獲得一厘二毫五的傭金。甚至因頻繁地往返京滬之間,為節省路費而千方百計地搭乘專機、郵機,以至由此喪生。 ②意為「使人難堪和丟臉的事情」。 你的摩 十四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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