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破滅 白玉芳無原無效地「病」了一天,引起了王主任和阮醫生的警覺。王主任先 向醫院黨委李書記詳細彙報了二人的一些可疑之處,順便把阮醫生也捎上了。他 說得有技有葉,有很有據,李書記雖然沒有當場表態,實際上已經接受了他的看 法。不過嘴上只是說:「這兩天忙,過兩天我先找小白談一談,要她提高警惕, 看有啥子問題沒得。」王主任走了。 過兩天阮醫生也來了,雖說也反映了洪、白二人的可疑之處,重點卻放在王 主任身上,因為他已經聽說王主任在李書記面前「惡人先告狀」,下了他的爛藥。 他對李書記說王主任不擇手段地糾纏白玉芳同志,已經在革命群眾中造成不良影 響,議論紛紛,連就業人員都知道了。 他這樣一說,素來對王主任印象不佳的李書記又傾向于阮醫生了。他記起有 人說洪士奎給王主任辦了不少私事,再說洪士奎留醫院還是他先提出的建議呢。 現在他又主動揭發洪士奎,有什麼目的?很值得研究。這個問題看起來還挺複雜, 涉及四個人,弄不好會扯到派性上去,那才麻煩呢。還是等一等,不忙向場部匯 報,和小白談了再說。至於洪士奎對白玉芳有什麼想入非非,也不是完全沒有可 能。階級敵人嘛,狗膽包天,癩蛤蟆總是想吃天鵝肉的。但白玉芳再天真,總也 不會和一個勞改犯亂來吧?究竟怎麼回事情,找她一談就知道了。 洪士奎對此也有覺察。他想收斂一段時間,等過了風頭再說。而白玉芳卻有 點兒欲罷不能,儘管他曾對她陳述過利害,但熱戀中的少女哪有什麼理智?她口 頭上也承認洪哥說的有道理,感情上卻難以捨棄。連洪士奎也是這樣,不在一起 的時候決心要克制自己,見了面就身不由己,色能壯膽,包膽包天,「色不迷人 人自迷」嘛!兩個人在室外相逢裝作不相識,一有空就效魚水之歡。 洪士奎畢竟多了個心眼兒,他想調回二十六隊。那裡離場部最遠,消息閉塞, 白玉芳根本不可能去那裡。不過最近這段時間沒有二十六隊的幹部到醫院,倒是 五隊的申中隊長來過。他對申中隊長說他原來是五隊的,現在還想回五隊改造。 申中隊長以前當大隊長的時候就瞭解洪士奎,知道他一貫靠攏政府,表現積極, 又很能幹,五隊的幾個幹部現在還時常念叨洪士奎的優點,於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申中隊長向李書記說了這層意思,李書記心想,這樣一辦,事情就簡單化了,就 是洪士奎有什麼非份之想,也就自然化作泡影了。 洪士奎從申中隊長口中得到這個喜訊,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他知道辦手續 得有個過程,就抓緊時間和白玉芳儘量多偷歡了幾次。 就在這個時候,王主任對白玉芳說,他要到成都聯繫購買化驗藥品,問她需 要帶什麼東西。白玉芳靈機—動,提出讓自己去成都的請求,唉聲歎氣地喊了幾 聲「王主任」,甜甜的微笑,加上頻頻飛來的秋波,王主任心花怒放,渾身骨頭 都穌了,立刻答應。反正他去成都已經不止一次,而白玉芳還是頭一回呢。這件 事她瞞著洪士奎,正像洪士奎調五隊瞞著她一樣。 她到成都,先公後私,公事辦完,正好是星期六,按照預定計劃去找過去的 同學郭小紅。郭小紅因為有父母的關係,分到軍區工作。今年夏天結婚的時候, 也曾給她發過請貼,請她參加婚禮。因為路遠,請假不方便,她沒有去。這歡她 提著茶葉和一袋水果,還有一些小玩意兒到了老同學家,進門就嚷:「郭姐,我 來看你了。」 正在澆花的郭小紅聽見就跑了出來,兩個人親熱地擁抱了一番。寒暄、問候、 倒茶,然後是參觀、讚歎,忙乎了一陣。白玉芳問:「你的那位呢?」 「到他爸那裡去了。」 彼此談了談分手後的情況,郭小紅問她現在有男朋友沒有,她說還沒有,然 後轉入正題:「你們總院有幾個副院長?」 郭小紅有點兒驚訝,就說:「有兩個,一個姓王,一個姓何。」 「有沒有一個姓金的,是個女的。」 「這兩個都是男的,另外沒有姓金的。」 短暫沉默之後,她又問:「是不是原來有個性金的,後來調走了?」 「沒有。聽這裡的人說,副院長一直就是這兩個,沒有換過人。院長書記倒 是換過,可都是男的,也沒有姓金的。」 「軍區這些首長你都認識嗎?」 「基本上都認識。也有些只聽說過名字,沒有見過面。」 「有沒有一個叫洪顯揚的,五十幾快六十了?」 「只有一個賈顯斌,好像在後勤部當啥子主任。你咋個老是問……」她本來 想說「你打聽這些做啥」,猛然間醒悟她可能想調到成都來工作,想走她的門路。 這些事還是少招惹為妙,公婆都打過招呼的。她只顧盤算如何應付白玉芳的請求, 就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 「隨便問問。」白玉芳的話剛一出口,就覺得不妥,只好硬著頭皮順著自己 原來的話茬兒往下說:「郭姐你曉得,我呆的那個地方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 認得一個人,他說他認得軍區首長和總醫院的首長,看樣子也是瞎吹的。郭姐,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這回輪到郭小紅變臉色了。她扮出一副哭相:「哎呀,你還不曉得,我爸雖 說在市革委掛了個常委的空銜,還不是有名無實?原先的當權派都解放了,管事 的還是他們。現在和那二年不同了,他在軍區原來也有兩個關係好的,都調走了。 他現在說話都沒有人理,連我弟弟參軍的事還辦不成呢!」 換個話題又閒聊了一陣,白玉芳起身告辭。郭小紅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很不 好看,以為她大概出差有點兒累,又在自己這裡碰了釘子,心裡倒有點兒過意不 去,再三留她吃飯,留她過夜,都被她堅決辭掉了。郭小紅連連表示抱歉,答應 儘量給她想辦法。又勸她莫灰心,機會總會有的。一直送她到大門外,一再囑咐 她以後再到成都—定要到她家來。 白玉芳回到招待所,同屋的女幹部已經走了,屋裡只剩下她一個。她心煩意 亂,坐在桌前左思右想,理不出個頭緒。對著記有姓名地址的筆記本發呆,怎麼 也想不出答案:難道他編一套謊話騙我?也許他根本不是什麼高幹子弟,父母不 過是老百姓?還是因為有什麼原故,他不願意說出父母的真實姓名?她無論如何 也不願意往第一方面想,如果是那樣,一切都完了……不,不會的,那又是為什 麼呢?也許一開始他給父母寫過信,他們不同意,嫌調動麻煩,他又不敢告訴我, 怕我和他吹,也怕我直接和他父母聯繫。哎呀,我當時為什麼不直接和他父母聯 系?那樣不一切都明白了嗎?只怪自己臉皮薄,不好意思先寫信。他不讓我寫, 說不定他和原來的女朋友藕斷絲建,想重歸於好,本來他們感情沒有破裂,分手 是不得己的。什麼另外嫁人,那是他的鬼話!想起那個未見過面的「吳萍」,她 妒火中燒,在屋裡走來走去。哼,姓洪的你吃著碗裡想著鍋裡,嫌調我到成都太 麻煩,想把我一腳蹬了,沒有那麼便宜!她取出夾在筆本裡的洪士奎的照片,照 片裡的他正在向她微笑,那笑容看起來特彆扭:「奸笑!皮笑肉不笑!」恨不得 把照片撕破,可是一轉念,明天就按他寫的地址去見他父母,帶上他的照片,把 事情挑明,看他父母咋個說!反正只要能把我調來成都就行!最後下定決心「他 父母要是不同意,就撕破臉,說懷了他的娃兒!」 下了決心,按說心裡該踏實些了,可是自己的思路卻不聽自己指揮,又轉向 另一種可能:他說的統統是假話,什麼高於子弟,什麼洩密,什麼過去女朋友, 什麼科長,全是天大的謊話!可是這怎麼可能呢?不會,絕不會!兩種想法展開 了拉鋸戰,弄得她頭昏腦脹,一夜翻來覆去,不能成眠,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 糊糊睡去。 起床晚了,急忙梳頭、洗臉、出門吃早點。她沒有給未來的公婆買任何禮品。 她今天不是來拜見而是來談判的,是「單刀赴會」!今天是星期天,他們全家都 在,說不定還有小姑子什麼的,而我只有一個人! 紅旗街街道不長,來回走了兩遍,到頭只有 182號,根本沒有 243號。又去 找居委會,幾經周折,總算找到了治保主任陸大媽。治保主任用狐疑的目光審視 她,冷冰冰地問她找誰。她說了之後,陸大媽說街道上從來沒有這個門牌號碼, 也沒有這兩個人。又說她在這條街上住了幾十年,這裡從來沒有住過軍區幹部。 軍區幹部都住軍區大院,咋會住這種地方!現在冒充高幹子弟的人很多,都是為 了知青回城。下面還說了些什麼,她就不知道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軀是怎樣 移過大街小巷的,招待所的服務員也只是看見她一頭撞進房間,「砰」地一聲房 門被重重地關上,就再也沒有見她出來。 十幾天後,場部黨委會收到一封公函,附有一封字跡潦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