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送行 于指導員不停地喝酒。老婆子再三勸,說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他根本不理。 說煩了他把臉拉下來,拍著桌子瞪著發紅的眼睛說:「你還有臉說!都是你慣的!」 嚇得她不敢多防,悄悄兒溜出去找鄧管教。他知道老頭子還聽鄧管教的話。 鄧管教過來就笑著說:「老遠就聞到酒香了,一個人喝,也不喊我。」 這個時候的指導員本來誰也不想理,可是情面上又過不去,只好說:「老鄧, 坐,喝一杯。」又喊:「老婆子,拿個酒杯來。」 鄧管教拉了把椅子過來在一旁坐下,吃著炒花生喝了兩口,然後說:「酒是 好東西,一醉解千愁啊!」 指導員說:「解啥子愁呵!喝是愁,不喝也是愁。」說完又是「咕咚」一口。 鄧管教說:「喝了是愁,不喝是不愁,對不?」 指導員搖搖頭,端起酒杯又要喝。鄧管教奪過杯子:「老於,不要再喝了。」 指導員說:「老鄧,你莫攔我!」他又把酒杯奪回來要倒酒。鄧管教不再奪,笑 著說:「我是說,你不用再喝了。」 「什麼?不用再喝了?」 鄧管教一臉鄭重:「老于,老嫂子都給我說了。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幾分。 這隊上啥事瞞得過我?」 于指導員突然坐直了,望著鄧管教:「老鄧,不是我瞞你,實在,實在,唉,」 他頭稍稍低了一點,猛然一拍桌子,花生米在盤子裡路跳了兩跳,有兩顆滾出來, 他看著花生米從桌面一直滾到地上,才說:「家醜不可外揚啊!」 鄧管教心中暗笑:連就業人員都知道了,幾個隊幹部除了馬中隊長以外哪個 不背後取笑,還怕「外揚」!只好說:「要緊的是想辦法,光喝酒不管用。」 「有啥辦法?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勸也勸了,好話說了幾籮筐,」他苦笑 著搖搖頭:「可有啥用?老婆子天天守到哭,也哭不轉她的心!」他長長地歎了 口氣,又倒上一杯,咕咚咕咚喝下去。鄧管教不再攔他,安靜地等著。他輕輕拍 了拍桌子:「不曉得前輩子欠了她的啥子情,今生來還她的債,簡直是要我的老 命!」 鄧管教見時機已到,就來了個開門見山:「老於,這事好辦,你交給我就是 了。」 指導員睜大眼睛:「你?」然後搖搖頭:「哪個也沒有辦法,有啥辦法?」 「把他調開,調得遠遠的。」 「這個我也想過,只是找不到理由。我連放他回家都想過,只要保得住小玲, 就便宜這個狗雜種!可是重慶是個大城市,根本不會接受。」 「把他調到二十六隊,在尖子山頂,天高地遠的,又是張宏均在那裡,管得 嚴。理由嘛,在人說。就說隊上逃跑犯多,先是王自潔,後來是江又安,譚志雲 是重慶的,回家沒有指望,也有逃跑跡象。我跟場部幾個頭頭都熟,再給老張一 說,他們隊上有台柴油發電視,譚志雲不是會整嗎,他還有不要的?」 于指導員覺得可行:「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辦,不要走漏風聲。來,我敬 你一杯。」 過了一個月,一切安排妥當,鄧管教對指導員說,明天有汽車過來卸化肥, 老張隨車過來接人,臨時喊譚志雲幫到卸車,車要開的時候再宣佈調動,同時另 外派人給他捆行李,立馬就走,整他個措手不及。指導員連聲說好。鄧管教走了 以後,他把這個喜訊告訴老婆,又說:「趕緊給小玲找婆家,一來斷了他們的念 頭,二來免得夜長夢多。」 老婆有點為難,說小玲那個死女子油鹽不進,雖說她哥在部隊上,給她介紹 一個也不難,只怕小玲一時放不下那個勞改犯!于指導員把眼珠于一瞪,嘴巴咬 緊,半晌才說:「介紹對象的事那就暫緩一下,以後慢慢想辦法。只要斷了她這 頭總好辦。要緊的是我饒不了譚志雲這個爛蝦子,不能讓他白占了小玲的便宜就 這麼走了。哼,老子要讓你知道我馬王爺長的是三隻眼!」 老婆子從來沒有見過老頭子生氣的時候這麼嚇人,不敢再多嘴。 指導員找馬中隊長,沒有找到。事務長說中隊長到一工區去了。指導員到一 工區去找,沒有找到。賴大興說馬中隊長是來過,可是又到二工區去了。於是他 又到二工區,看見他正在發脾氣,抬起馬靴踢一個名叫傅保全的屁股,罵他偷懶, 耍死狗。等他發作完了,才對他說有事商量。兩個人回到隊部,指導員把事情一 說,馬中隊長說前幾天老鄧就告訴他了,昨天也通知了二工區周幹事,只是太便 宜了這個狗雜種!指導員問:「那咋辦?」他說:「得好好地給這小子送送行!」 于指導員乘機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馬中隊長一拍大腿:「行!就這麼辦!」然 後兩個人又嘀咕了一陣。 第二天早上出工的時候,周幹事叫譚志雲留下。馬中隊長過來對譚志雲說, 公路旁邊有間小平房,原來是堆放石灰的,現在裡面沒有石灰了,要打掃一下, 將來養路可以在這裡放炸藥。然後帶著譚志雲沿公路走,到了小平房前,他叫譚 志雲進去打掃。譚志雲剛進去,在裡面等候多時的于指導員猛地將他按倒,馬中 隊長隨後進來,掏出繩子捆住他的手。譚志雲大聲喊叫,指導員用毛巾堵住他的 嘴巴,然後動手打。譚志雲極力掙扎,在地上翻滾。于指導員一個人還按不住。 馬中隊長插手,把他翻過來臉朝下背朝上,又使勁壓住他的腿。于指導員這才放 開手腳,猛揮老拳,一邊打一邊咬牙切齒地罵:「你個狗日的!你個狗雜種!」 譚志雲已經掙扎不動了,馬中隊長出來守住門口,聽見裡面不斷傳出撞擊聲 和罵聲,他的臉上露出獰笑。後來裡面沒有聲音了,他進去看。見譚志雲躺在地 上不動,指導員站在牆角喘氣。他把譚志雲翻過來,彎下身子查看他的臉,除了 灰土之外沒有傷痕,這才放心。指導員努努嘴示意,他就又出來,隔了一陣從裡 面再次傳出打罵的聲音。 接近中午,遠處響起汽車喇叭聲,馬中隊長叫指導員去攔車,自己留下來照 看譚志雲。于指導員攔住了汽車,隨車到了院壩。周幹事組織了幾個人卸化肥, 于指導員吩咐賴組長把譚志雲的行李捆好放進車廂裡。賴大興吃了一驚,又不敢 多問。指導員卻主動說:何志雲先調到場部,準備聯繫放他回家,人已經先走了 一步。他一直在旁邊守著,直到行車裝上了車,才和張隊長招呼。張隊長剛收好 鄧管教交給他的副檔,兩個人寒暄了一陣。于指導員最後說:「本來要留你吃飯, 時間緊,就不留了。老馬在前面等你,他說在場部請你。」張隊長說:「好,我 和老馬也有一年多不見了,路上正好擺談。」鄧管教也說了幾句,於是三人握手 告別。 汽車開到小平房前,馬中隊長在門口招手示意。汽車停下,馬中隊長進屋把 譚志雲扶出來,張隊長見譚志雲彎著腰,手護著肋下不斷呻吟,吃了一驚,忙問 是怎麼回事。馬中隊長微微一笑:「先把他弄到車廂裡,回頭再給你說。」兩個 人把譚志雲高舉過車廂板,然後猛地撤開手,譚志雲痛極大喊。兩個中隊長隨即 鑽進駕駛室。汽車跟著發動,呻吟聲就被車輪碾過石子路面所發出的轟鳴聲淹沒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