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隊風波 事情並不像外表那樣簡單。 女三隊自從劉淑珍以請假到七隊看望照顧生病的丈夫為名,跑到洪江縣和洪 士奎同居以後,曾經平靜了一段時間的局面就被攪亂了。隊部知道這件事以後, 先是對女三隊的管理和鬆懈提高到「右傾」的角度來批評,把原來的陳中隊長調 到場部財務股,另外調了一貫政治立場堅定、資格很老、人稱「老革命」的馬中 隊長接任。馬中隊長本來不願意離開他工作多年的五隊,但架不住組織上的再三 勸說,就抱著大幹一場,徹底克服右傾思想,徹底改變女三隊管理軟弱無力的雄 心壯志上任了。 到了以後一接觸,才知道事情不像他原來想像的那樣容易。他被告知女隊的 種種特點,尤其是對男性幹部的各種限制:如男幹部不能和女就業人員有身體接 觸,不能搜身,夜間不能進入她們的宿舍,所有這些,都得由女幹部去做。他多 次抬腳想踢,都勉強忍住了。忍一次兩次尚可,時間長了,這簡直成了他的一塊 心病。看見幹活兒慢的,他想踢。在工地上說話吵鬧的,他想踢。組長到隊部匯 報淨講些芝麻小事抓不住要害的,他也想踢。但踢了就是身體接觸了,那可是個 紀律問題。他忍了又忍,直到忍無可忍的一天。 張幹事和申大隊長的事情暴露了。據說是陳桂花說出來的。先是在場部的幹 部家屬中悄悄兒流傳,然後傳進場領導的耳朵裡。場領導正忙於抓階級鬥爭新動 向,對這類事情本來不想管,可是流言不脛而走,最後傳到申大隊長的老婆任幹 事那裡。她在女犯二十一隊當幹事,扔下工作不管,跑到女三隊找張幹事大鬧。 先是亂罵,然後抓臉扯頭髮,若不是馬中隊長瞪圓了那對殺氣騰騰的眼睛,這個 潑婦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麼地步。後來她又到大隊部去鬧,引來一大群勞改犯和就 業人員圍觀,造成了極其惡劣的政治影響。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領導只得出面解 決。經過緊急開會,決定給申大隊長以降職降級處分,調到五隊當中隊長,補了 馬中隊長調走後留下的空缺。張幹事地位低,無法再降,給了個黨內警告處分, 還責令寫書面檢討。於是雖說女三隊中還有些議論,但事態總算平息了。 正當這個時候,王秀英的翻案材料不知通過什麼渠道交到場部管教股,又轉 回到女三隊。馬中隊長下令開王秀英的鬥爭會,要這個農村文盲說出代筆人是誰, 以將功補過。王秀英是個頑固腦袋,頑抗到底,死不開口。於是馬中隊長又轉而 搞政策功心,要代筆人主動坦白自首,保證不予以追究,結果也無人出頭認帳。 最後核對筆跡,這才揪出了隱藏在背後的狗頭軍師兼黑高參的鄭言華。這樣,一 場嚴重的階級鬥爭在三隊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鄭言華「自絕於人民」之後,事情也就不了了之,連王秀英的事也不提了。 倒是馬中隊長自己提出調動申請。他的意思是回到五隊,但是申中隊長已經在那 裡任職,一回去以後工作不好安排,就調他到八隊。因為八隊原來的中隊長調去 學習後再也沒有回來,他就接任了中隊長。至於女三隊,則正好由新分到農場的 農學院畢業的女大學生賀某擔任領導之責。據說她原來是個勞動模範,在校就是 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由於初到公安部門,資歷不夠,只給了個副中隊長的 職位。 賀某帶著簡單的行李到了女三隊。起初她很少說話,只是到處走走看看,態 度也很和善。大會小會,個別談話,都以號召學習毛主席著作為主,因此頗得女 三隊就業人員的好感,不久就得了個「活菩薩」的稱號。也有人說是「賀菩薩」, 反正「賀」、「活」發音相近,也就不必分別了。還有人說,如果她早來一個月, 鄭言華就不會死了。 不久她發現女隊幹部的宿舍裡都佈滿了高級木料打製成的家具:雙人床、大 衣櫃、床頭櫃、箱子、圓桌、辦公桌、靠背椅、方凳、洗澡盆、臉盆架等等,非 常吃驚。她在就業人員全體大會上講話,號召就業人員檢舉幹部盜竊國家林木的 行為,尤其是那些曾經上山為幹部砍過木料的人,本身就參與了犯罪活動,更應 該主動老實交代,求得政府的寬大處理,如果執迷不語,繼續和幹部中的不法分 子上下勾結,串通一氣,妄圖抗拒到底,那就是罪上加罪,絕對沒有好下場!她 一反往日的溫和形象,口氣十分嚴厲,不僅在場的幹部嚇出一身冷汗,還得裝出 一副與己無關的輕鬆模樣;不在場的幹部中也引起不小的震動。女就業人員則大 惑不解,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上過山砍過木料的都不知道如何辦才好, 膽戰心驚,左右為難,只有劉淑珍有些不一樣。 她以前曾為張幹事砍過木料,後來又為她帶過信,事情暴露以後,她也緊張 過一陣。誰知陽差陰錯,鄭言華代地受過,她心裡才一塊石頭落了地。鄭言華一 死,那塊石頭變成深深刻在她心上的烙印,無論如何也抹不掉。幾次做夢,都夢 見鄭言華吐著舌頭站在她面前,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她。驚醒以後還是冷汗不止。 那影子好像還在面前,拂之不去。賀菩薩講話以後,張幹事比她受了處分更加小 心翼翼,說話也少了,更不訓人罵人了。劉淑珍心想:「你也有今天!你整死了 鄭言華,你也該挨簽了。」懷著一種頗為複雜的心情,她寫了一份檢舉材料交給 賀中隊長。賀菩薩收到全隊唯一的這一份材料,十分高興,鼓勵了幾句,又囑咐 她不要對旁人說,要「防擴散」。 材料交上去之後,她耐心等待著。她知道上面要組織人進行調查,處理得有 一個過程。看樣子張幹事還被蒙在鼓裡,仍是一副小心謹慎但求平安無事的樣子, 心裡暗暗高興。但始終不見有人找她核對材料。再過幾天,賀菩薩也不見了。小 廚房的炊事員說,賀中隊長到成都開「積代會」去了,會後還要到外地參觀,傳 經送寶,要過半個月才能回來。她頓感不妙,很可能自己要成為鄭言華第二!果 然,有一個要好的組長向她透露,明天要開她的鬥爭會,說她和洪士奎非法同居 的事還沒有完,當時是給她一個反省的機會,她以為滑過去了,沒事了,是打錯 了算盤。 當晚她就做出決定:事不宜遲,三十六計,走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