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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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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浦江頭的落日嗎?」我這樣寫著:「六十三號檯子上可以敬你一杯酒嗎,美麗的小姐?」 我望著侍役送去,望著米可接在手裡;那時她正在唱一隻日文歌,在歌畢掌聲噪動之肘,我看她讀這個字條,忽然間面上浮起驚奇的疑問,用飄浮的眼光向我坐著的方向一瞟,接著她很自然的在播音機裡說: 「有人要求我一隻中國歌『賣花聲裡的秋綠』,我現在先唱。」 於是她唱歌,後來又唱一支英文歌,接著,在燈暗人舞的時候,她悄悄地來到我的面前。 她已經換了衣裳,穿一件很樸素的旗袍,側著頭坐在我的旁邊,她說: 「你怎麼回來?」 「梅……呢?我要見她。」 「她不在了,她不來了。」 「哪裡去了?」 「不知道,」她說:「聽說許多人在注意她,她必須暫時避開。」 「誰知道她的地方麼?──史蒂芬太太?費利普醫師?」 「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的,她們也不希望見你了。你不是已經脫離工作了麼?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上海了。啊,你也該早些離開。」 米可說到這裡就走了,我也就馬上付帳。穿過色,穿過香,穿過音樂與笑聲;我挨柔軟的絲絨幔帳出來,拿了帽子,從階沿到紅綠燈光的小院,我看到對面一列發亮的汽車。 這是我最後一次向Standford 道別,這是我最後一次向米可道別。 我馬上流落在黑暗的胡同裡了。 我有死一般沉寂的心境坐著緩慢的洋車回到姚主教路。 到曼斐兒家門口,已經四點四十分,阿美為我開門,她非常驚奇的問: 「你哪裡去了?」 「沒有什麼,」我頹傷地說:「她們不知道,請你不要說起。」 阿美用非常同情的眼光望我,我蹣跚地闖進我的臥室。 史蒂芬白蘋早已死別定了,現在,史蒂芬太太梅瀛子也生離定了。為工作,為夢,為愛,為各人的立場與使命,悲歡離合,世上無不謝的花與不散的篷席,我為何尚戀戀於人間的法相? 在這種無執的境界我入睡,醒來已是十點鐘。我知道曼斐兒太太早已上班去了,我準備了勇氣與辭令預備在見海倫的時候,就給她最堅強的勸告。 但是我的心在跳,我從盥洗室走到客室,就聽見海倫鋼琴的聲音。 「起晚了。」海倫一聽見我進去,就從鋼琴座位上站起,回過頭來說。 「是的,」我說:「昨夜失眠。」 一瞬間我看見了海倫,她又是穿那件黃色棕格的旗袍,松柔的金髮托著精神飽滿的笑容,眼睛的光芒閃爍,像是已經看透我剛才的心思。我低頭,我感到頭暈,所有剛才的勇氣與辭令已完全消失。 「──多一次勸她,反而多一次被她所勸!」我馬上想到這句話,我不但不敢向她提起這個問題,我還時時在怕她向我提起。 這時候,吸引我眼睛的是她的手上的鑽戒,那只白蘋專門為她送來的鑽戒。我說: 「你願意為我繼續奏琴麼?」 在琴聲中,我深深地感到,在死別的死別,生離的生離以後,我像一個無依的幽靈,黑夜的迷魂,沙漠的落魄,我像一個被棄的嬰兒,寒冷的抖索,饑餓的啼號,我需要依靠,我需要支持,而海倫是我唯一的光芒。 但是,也在這琴聲中,我產生了更堅決的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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