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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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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回家天已經快亮,相約第二天夜裡十二點半我們再在白蘋地方敘談,這是面具會以前最後的會聚,一切未決定的要在這個會聚中決定,一切應想到的應在這個會聚中想到而一切考慮到的也都應在這個會聚中提出討論。 三月十二日,我於中午十二時醒來,洗了一個澡,吃一點東西,心一直不安,書看不進去,什麼事情都不能做。晚飯後我一個人去看了一場電影,自然也引不起我的興趣,但借此我總算渡到了約會的時間。 我到白蘋的地方,大概還只十一時三刻,我想到梅瀛子一定還沒有來,白蘋也許還未回。但是我決定去等她們,所以也沒有打算在外面消磨點時間。阿美來開門的時候,我也沒有問白蘋是否在家,就一直進去,但一到裡面,就看到白蘋的臥室門開著,白蘋穿著灰色的布衣坐在沙發上弄貓。房中電爐正暖,燈光很暗,只亮著她身後黃絹銀花的腳燈,似乎她很早就回來,一直很悠閒地坐著似的,她一見我,不很自然的說: 「這裡坐。」 我跨進她的臥房,她才遲緩地把吉迷放在地氈上,抬頭望著我走進去在她旁邊坐下。她說: 「你今天似乎很不安寧。」 「梅瀛子還沒有來麼?」我問。 「你先休息一會。」她露出百合初放的笑容說:「冷麼?」 「還好。」我說。 「先喝一杯熱咖啡麼?」 「好的,謝謝你。」 於是她站起來,到門外去吩咐阿美。這時候我抽起一支煙,她回來時候就說: 「我看你沒有睡好。」 「我睡得很好。」我單調地說,不知道怎麼這空氣很使我不耐煩,我後來想起來,覺得這空氣之所以使我煩躁,並不是好壞的問題,而是,因為那空氣與我原來的期望不符,所以可以說是一件失望。 「Nervous!」白蘋譏笑似的自語。 「笑話。」我生硬地說:「你不應當侮辱我。」 「你神經似乎一直緊張著,脾氣也不好了。」 「你不要說我好不好。」我說:「我沒有心境同你開玩笑,明夜就是我們的工作,今天不是應當正式的嚴肅的商談嗎?」 「只有在最緊張的時候充分的閑造,最嚴肅的時候體驗到最深的幽默,才可以對一切的難題應付裕如。」白蘋又撫弄著跳到她膝上的吉迷,眼睛望著自己的手背說:「要像你這樣,碰到一件事,連飯也吃不下,覺也不能睡,一切娛樂享受都覺得不需要,那麼連著幾件重要的事情對你一煎迫,你的神經馬上就崩潰了!」 「我沒有心情同你談論。」我說:「我想這是每個人自己的脾氣,我們不必談了;我們應當談的是……」 「是明天的工作,我知道。」她說:「朋友,昨天我問你是不是沒有問題,你說都知道了,今天又要談,那麼,你談,你要怎麼談呢?」 「這可奇怪了,今天的聚會不是你們規定的麼?」我說:「要是說今天沒有事情談,我不會去玩去。」 「我們就不能談談別的麼?」白蘋露出百合初放的笑容說:「比方說,你明天的工作出了岔,你被敵人發覺,你被抓去,你受刑,你死了,你難道就沒有話談了麼?」 白蘋的語氣雖是平靜輕易,但我覺得她簡直是對我恐嚇,我有點憤怒,我說: 「要不是你是失敗主義者,白蘋,你就是輕視我擔任不起明天的工作。」 「但是這是現實,親愛的,」白蘋說:「誰在這樣困難的工作面前可以有絕對的把握?」 「我有,我有……」我激昂地說,但同時我就意識到我的確是下意識地避開她提及的可怕的結果,我怕聽到,也怕想到,我感到一種慚愧與頹喪,我半晌無語。於是白蘋望著我說: 「你是研究哲學的,對於人生竟不能看透。」 但是我避開了她的注視,我感到沉悶。我站起,走到門口開亮了房頂上的電燈,房間驟然明亮,我按捺自己的急躁,比較平靜地說: 「你難道以為我是怕麼?錯了,我只是感到沉悶,你的態度,這空氣……梅瀛子怎麼還不來?」 「梅瀛子?她今夜去梅武那裡去佈置去,她不來了。」白蘋很自然的說:「你有什麼話要同她說麼?」 「沒有。」我說。 「那麼她不來也好,」白蘋說:「我可以單獨的同你談談。」 「我也沒有話同你談,不過只是想見你們就是。」 「但是我有話同你談。」她說:「你是不是要與海倫一同去北平呢?」 「是的。」我說:「但是這現在還談不到。」 阿美送咖啡進來,帶著蛋糕,白蘋接著她斟咖啡給我,她說: 「我早希望你專心於你自己的研究,現在這裡的工作,於你是多麼不相宜。」 「是的。」我帶著感激的語氣說:「但是現在的北平不知道是不是能使我安心於研究?」 「這完全在你自己。」白蘋安詳地說:「我想你離開這個世界,就可以尋到你自己的世界的。」 我沒有回答,喝著咖啡,吃一點點心。於是白蘋繼續用文靜的語氣說: 「一個人的生命都屬一個世界,離開這個世界是一種沒有代價的消耗,是一種糟蹋。如明天,假如這一個冒險損失了你,那麼你以後所有播種的計劃與你應開的花,應結的果,都完全沒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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