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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武論


  (一九〇二年)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晉之平吳,武帝不聽山濤之諫,去州郡之兵藏;唐之得兩河,蕭段競為偃武之談,耗藩鎮之甲士,一旦烽警告逼洛陽,故土複淪盜壤,而國家無誰何之者,則庸臣淺慮之足為明鑒也。

  今天下必有以和議已成,化干戈以玉帛,無庸急講武以生疑於鄰。諸鎮且散軍,何況武途之科試。是則聖慮有未周,而廷臣未熟諳夫事勢也。夫弓石馬步,誠無涉於兵事,然鄉閭習之,州府試之,民間猶識有武備,必欲設法變通,易條以資簡閱。向之弓石馬步,全可易為刀矛槍炮乎。而讀七月十八日之諭曰,所有武舉人進士,均會投標學習,其精壯之武生,及向所習之童生,俟各省建立武備學堂,再行挑選。繹其語,似不過處置已舉已習之人而已。而不言所以訓練兵力,熾盛戎威之法,且建而曰俟,其意何緩也。際此海防孔急,中原之險要,半歸洋人之掌握,夷性見利而動,和議詎可久持乎。西安逼遷之辱,踞我京畿,壞我寢廟,堂堂大國之臣主而忘此乎。不思報復之急,而遷延以自趨於隳敝,示遠人以單虛,故蒙以為武試可撤也。而如是之不勵精以圖,則曷若不撤之為愈。

  嗚呼!是必為粉飾承平,諱言兵革者之說所誤也;從此更數年,吾恐神州之為夷沼矣!按泰西各國,德國兵制,民除殘疾外,悉充伍籍;法國章程,部民能效力者,即藉為兵;普國人莫不知兵,雖好武似太濫收,然有警則人盡知兵,士皆可將,猝爾徵調可得數十萬,不縻兵貴,實足兵額,至愜至當,未可因其夷而夷之也。今為中計,既撤武試,宜急申條教,有二道焉,一曰強兵力,柴世宗有言,兵務精不務多,我朝兵制,各省編置綠營,同治初年,克復東南數省,既又收復回疆,皆賴歷年招募之兵,而經制之兵,未聞有一軍勝殺敵致果之任者何也,年力富強技藝嫺熟之人,皆不願充兵而願當勇,蓋勇糧月得四兩餘銀,而守兵步兵不及也,欲其緩急之如意得乎。

  直隸綠營,改立練軍,創自前督劉長佑,曾國藩蒞任,複重新整頓,成效已著,各省有仿行而未盡改者,今欲變其錮習,莫若改綠營為練勇,兼寓減兵增餉之法為最善,汰老弱,隸強壯,列幕城墉之上,日加簡練,倘有征役,一體派行,即有徵調,無分畛域,氣以愈作而愈壯,技以愈練而愈精,三年之後,而謂兵之不強,無是理也。所增之餉,即出於所減之中,用一兵而得一兵之用,雖裁十兵以養一兵,猶愈於額多而無效。武侯以減兵而勝魏;岳忠武以背嵬五百而破金,固曆有成效可勝矣。又前年所立南北中三大海軍,頃者西人亂京,未聞與之一角,雖付託之失人,無亦軍容之銷沮,夫能戰而後言和,此魏絳所以和戎也;不言戰而言和,南宋終不能和金也。

  故今者宜精求槍炮之制,盛圖船政之良,外之海軍,與沿海之軍相應,內之陸軍,與內之水師相維,即中原已難全任,而外和內守,慎偏安之局,漸恢復夫舊都,必無使華夷混而至不能自振,此則國家所宜急留意也。不是之圖,而徒謂武試之宜撤,是益啟外夷輕陵之心也。一曰練民團,夫武習於鄉,撤而立學堂於省,民必鮮往習者,即富往而貧必不來,不然,則是募兵而已,故不若團練猶存寓兵於農之意,或謂民團無濟於事,是大不然,湖州之趙忠節、紹興之包羲士,捍衛一方,非其功與。廣東之民團,當英人入境時,一敗之於三元里,再敗之於三山村;又如澧州五福團、嶽州平江團、安徽廬州團、四川中江團、江蘇溧陽金壇團,類皆實事求是,著有威名。今者藝又異於昔,當先擇武生中之可為什長者若干人,設局訓練,教以刀矛槍炮,測量高低及陣法安營之務,學成各教所轄之十人,十人學成,又各教其人,此吳起所謂一人學戰,取次而教成三軍也。又須按名造冊,繳之官府,官府按時召簡,深知武略者,酌保官職,則武試撤而未撤也。

  且古來名將,多出田間,衛青牧豬,樊噲屠狗,陶桓公燕居而運甓,祖豫州中夜而枕戈,練兵之地,安知不為選將之地哉。或謂團練難售費於民,不知既有官職為之鼓勵,民將不督而自趨,幾見習武期入泮者,而待人之貲乎,行見耰鋤亦可敵愾,婦豎亦喜談兵,則撤武試,而此之尤宜急講也。今乃不二者之是務,徒以撤武試為名,以欲圖武備之善,而不聞所謂善,則是奸臣假是以弱中國也。

  吾恐武雖無涉兵事,而外夷輕視,容易加兵,一旦禍發,奚以禦之,中原其不塗炭乎?昔彭剛直公嘗欲于武科設三等,一試以山川形勢進退之方;二試以算學機器製造之能;三試以測量槍炮高低之度,此法甚善。然當於每院特設一科,蓋恐行之久而空言者進用,武亦無實效也。今者撤之亦是也,而蒙以書生之見,籌當世之務,其如斯言而後可,甚望當路者勿蹈晉唐之遺弊則幸甚。

  (寫於岳家私塾小金陀館 署名:維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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